奢比定定看著他,道“可是巽元已經做不了救世主了。”
九陰放眼望向那漫天的流螢,想接住一星光點,不出意外又從掌心穿過去。
他隻是一個在幻境裡勾勒出輪廓的殘魂,上天給他的懲罰就是永遠觸碰不到他想救治的世。
“沒有私心的神又怎麼能夠拯救因愛而生的人,上天也需要時間去懂得這個道理。”
“愛從來都不是罪,隻有學會愛的人,才能夠成為真正的神。”
燭九陰的身影淡薄到可以透過他的胸腔窺探迷茫的夜色,黑幕天地間的瑩火像心臟一樣在他的胸腔裡躍動,奢比屍問他“你會怪我嗎?”
“不是你的錯。”燭九陰回答,“在你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候,我沒能陪在你身邊。是我離開得太早,你隻是太害怕了,沒有人引導你,所以你做下了不好的事。因為萬事萬物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你做的選擇隻是你找到的一種自我保護的方法。你覺得我回來了你就安全了。”
“奢比啊,不要擔心,不要害怕,不管我的神魂在何處,變得怎樣,我都會陪伴著你。”
那年,燭九陰從亂葬崗裡撿回了一個臟兮兮的小孩,他一身屍毒,還能操控死屍,邪性得很。七進小院的孩子們都說他是怪物,沒有一個人願意靠近他、跟他玩。奢比屍也不在乎,他習慣了排擠,習慣了彆人害怕又嫌惡的眼神。那不過是因為他們畏懼自己,因為他擁有他們都沒有的天賦,因為他有最厲害的屍毒。
不來煩他最好,要是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惹惱他,他就在他身上捅幾個大窟窿,再給他下滿滿的屍毒,等那人被痛苦折磨而死,就把他做成死屍,在這須彌之處建立自己的活死人軍團。
強者總是孤獨的,年幼的奢比屍參透了人生。
然後那個不怕死的很快就出現了。燭九陰走到哪都把他帶在身邊,吃飯、睡覺,甚至連奢比屍上茅房都形影不離。奢比屍忍了三天,覺得還是不能委屈自己,於是決定施以小懲,警告一下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
他偷偷往燭九陰的枕頭裡插了針,針尖朝外,還在上麵塗滿了屍毒,一躺下去就能把腦袋紮個孔。
可是第二天燭九陰還是照常給他們上課,他偷偷觀察了好久也沒發現異常,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昨晚沒睡覺,更差一些或許自己的小伎倆被發現了。
他又溜去九陰的房間,不信邪地把枕頭裡裡外外翻了個遍,確定那幾根針確實還在裡麵,針尖上甚至還沾了血跡。
這是……成功了?可他看起來不像中了屍毒啊?
奢比屍回想白日裡見到他的模樣,確實不像是中毒之後的表現啊。
“在想什麼?”背後突然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奢比屍做賊心虛嚇了一跳,手忙腳亂把枕頭藏到身後,轉過去朝他尷尬一笑。
“藏了什麼?”燭九陰笑眯眯地問。
“沒、沒什麼。”
“哦?那你怎麼在我房間呢?之前說在屋裡給你置一張床,讓你與他們分開住,你還不樂意,如今倒是自己溜過來了?”
奢比屍漲紅了臉,梗著脖子回道“誰要跟你住一個屋子啊!老子最煩你這種人了!”
燭九陰突然靠近他,清潤的麵容逐漸在他眼前放大,一紅一黑兩條細長的瞳線明明應該是危險的妖獸才能擁有,在他身上卻絲毫不見危險性。奢比屍看到他墨色的左眼下那個殷紅的淚滴狀印記,覺得那處似乎隨著他的心臟一同跳動起來。
燭九陰一把抽出了他藏在身後的枕頭,道“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等等!”奢比屍臉上紅暈未退,艱難地扯住他的衣袖,“你就這樣……就睡了?”
燭九陰想了想“不然呢?”
奢比屍咬牙“你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嗎?我是說,你還要睡這個枕頭?不……換一個嗎?”
燭九陰愣了一下,嘴角帶上了一抹笑意,他掂了掂枕頭,道“這個枕頭挺好的。”
眼見著他就要躺上去,奢比屍眼疾手快把枕頭抽了出來,抱著就跑“這個歸我了,改明兒我還你一個!”
燭九陰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收斂了笑容,突然劇烈咳嗽了起來,咳出一大口鮮血。
他皺著眉摸了摸自己的後腦,自言自語評價“小鬼還真是不講情麵。”
這件事奢比屍過了很久才知道,他驚訝於燭九陰的膽大包天,又一麵老老實實給他解了毒,乖乖自己動手做了個毛毛躁躁的枕頭,代替那個紮了針的還給他。
年幼的奢比屍參悟了人生中第二個道理,強者也不是必須孤獨的,身為強者的他需要拯救沒腦子的九陰。
燭九陰似乎也想起了那段過往,他笑了笑,指指他懷裡的青歡,道“讓她安靜睡一會兒吧。”
奢比屍急道“可是她受了很重的傷!我不用做什麼嗎?”
“不用。”九陰回答,“她的神明在救她。”
奢比屍一頓,掀開青歡腹部破破爛爛的衣衫一看,登時驚不可遏。
青歡的傷口已經停止了流血,被開膛破肚的腹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愈合著,隻這麼一會兒已經快要完全縫合,就連她的呼吸都變得強勁起來。
奢比屍俯下身去聽她的心跳,那裡的聲音漸趨有力,一下一下在她的身體裡跳動,為她帶來蓬勃的生機。
她的傷口在愈合,她的心臟在重生。
她的神明在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