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思霽!
日子過得平淡又安穩,巽元一麵幫著玄英出謀劃策,一麵教導青歡。不得不說,這兩人除了修煉,在其他地方還是很合拍的,隻不過大多都是青歡主動去貼近巽元。
巽元對青歡來說有無窮無儘的吸引力。巽元從鳳凰火中救下青歡時,他已經在人界之中雲遊了三年,正準備轉向妖界。他見識過人情冷暖和世間百態,身處塵世之中,卻永遠遊離在世俗之外,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見識蒼生的喜怒哀樂,像傳說中真正的“神”一樣,蒞臨人間,想救蒼生,卻要恪守天道命盤,不能隨意插手。
天道對弱小的凡間有格外的憐憫。上天為他們書寫的命簿,任何一個微小的變動都會引發巨大的連鎖反應。簡而言之,救了一個人,改變了他的命數,與之關聯的其他人的命數也會被改變,與這些人有牽連的亦然。一傳十十傳百,牽一發而動全身。
所以隨意插手凡人命數,會遭至難以想象的天罰。青歡很喜歡聽巽元說人間的事,對她來說,那裡比混沌的妖族和聖潔的神族更具吸引力,那裡的每個人都是鮮活的,他們的血肉都是滾燙的,他們雖然平凡,但是熱烈。
於是巽元每次給青歡講完人間的故事,都會百般告誡她,人間雖好,但絕不能插手凡間事。
看著人們新生,看著他們受儘苦難,最後又看著他們死去。
這也是神明的悲哀。
青歡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極北冰原,確實夠遠,但也隻有鐘山一處,其餘時間從未離開過雨師妾。
她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這裡從屍山血海到如今的世外桃源,玄英將這裡保護得嚴絲合縫,而這層保護之外的世界卻如同地獄。
混沌之中雨師妾是天地唯一的明珠,明珠的光芒守護著這裡所有的妖怪,為明珠裡居住的小公主構建了一個華貴的牢籠。
這籠子不是為了將她關在雨師妾,而是將紛亂阻擋在外,把世界都關了起來。她在唯一的淨土裡富足幸福,巽元是突然闖入的變數。
巽元經曆的一切,都是青歡在話本子裡才能知道的。
比如人間的茶館裡會有皮影戲,說書人一枕醒目敲得滿堂震響,賓客歡顏。
比如人間的皇宮富麗堂皇,美玉做磚,鎏金砌牆,宮裡的娘娘也會和朝臣一樣鉤心鬥角,隻為了爭得寵愛,平步青雲。
比如人間有很多世家大族,他們割據各地,為了利益爭鬥不休。
再比如人間有很多美食,大街上販賣的糖酥雞香飄十裡,各式糖餅眼花繚亂,巽元會給她做,起初生疏,後來逐漸熟門熟路。
青歡喜歡人間,於是巽元答應她,待一切安定,便帶她去人間遊玩。
青歡很高興,於是更加盼望戰爭能夠結束。
突然有一天,神山上多了很多螢火蟲。
神山山頂的正對的天空中就是橫貫天幕的銀河,不管四季更迭,這裡都漫天繁星。流螢像繁星落入山林,將神山變成了地上的銀河。
那天雨師妾的妖族全都走出家門,圍繞著他們畏懼的聖湖,簇擁著神山,仰望落入凡塵的星海。
那天青歡從黃昏睡到了夜幕,躺在鬆軟的草地裡。她再睜開眼時,胳膊、肚子上趴著各種各樣的小動物,兔子、狐狸依偎著她睡得香甜,雲霞變成了星河,隻是星光落到了她的身邊,將她牢牢包裹。
她一動,酣睡的動物們驚醒,迅速四散逃開。
她驚奇的看著落到指尖的螢火蟲,湊近觀察,小蟲羽翅在她鼻尖輕柔拍打了兩下,撲棱飛走了,短暫落到她指尖的星光回歸了星河。
她一回頭,就看到了巽元。
神君站在天上地下連綿一片的星海中,笑眼盈盈地望著她,眉目溫柔繾綣。晚風輕拂著他的衣擺,撩動那一片銀絲線繡製的雲紋,擦過足畔的青草,清淡的草香中山林新木生長。白衣神君目若燦星,眉似遠山,流螢似乎都格外偏愛他,緊促在他身側。
他是墜落人世的螢海中永世不滅的火種。
“青兒。”
巽元喊她。
青歡的心狠狠抽動了一下,然後瘋狂地跳動起來。
“我想你這般年歲的姑娘,應當都喜歡亮閃閃的東西。金石玉器太過俗氣,我便送你這漫山流螢。你喜歡嗎?”
青歡的心中仿佛被什麼東西填滿,她彎起眼朝巽元奔去,將他撲了個滿懷。
“喜歡。”
她說。
在玄英出戰的日子裡,巽元就這樣陪了她一百年。
妖族在大戰中逐漸趨於優勢方,勢如破竹。越來越多的妖和神參與其中,戰局迅速擴大,一直隔岸觀火,妄圖坐享漁翁之利的人族也不可避免被卷進其中,自此演變為三族之戰。
表麵上三方勢力對碰,可大戰的起因是妖族不滿被肆意屠戮、剖取妖丹的壓迫而進行的反抗,所以事實上人族向神族一方傾倒,但由於參戰的人族數量遠不及妖神二族,於是史書上隻稱妖神大戰。
妖族雖然擁有了足以抵抗神族的能力,卻還是因為如此偏差而顯得格外吃力,戰況再一次陷入僵持。
青歡也間有所感,因為巽元被叫去妖王府議事的次數越來越多,她每次見到玄英,他也是匆匆安撫她幾句,就又披上戰甲出了門。
後來一連大半個月都見不到玄英,巽元也開始往前線跑,突然有一天連鳳凰都不告而彆,這讓青歡的心裡更加慌張。
讓青歡險些崩潰的是,那一年冬天的雨師妾,下雪了。
雨師妾位於日出之地湯穀之北,常年都是偏高的溫度,基本沒有四季之分,可在戰爭最焦灼的這一年,一反常態下了大雪。
這還是她除了在北境須彌之處,第一次見到雪。蛇類是怕冬天的,突如其來的大雪讓她惶恐不安,直覺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
時隔幾百年,她終於又見到了奢比屍。
少年眉眼中的稚氣已經褪去,麵容卻仍是少年模樣。他的麵龐不再白皙,反而添了幾道可怖的傷疤,在瘦削的臉頰上張牙舞爪。他長高了許多,身形卻還是那麼斑駁,耳上一邊掛著一隻蛇形耳掛,正靠近青歡的那邊,青蛇耳飾上的墜珠在他缺了半隻的左耳邊輕輕晃蕩。
少年抬起胳膊,用力擁抱了她。青歡清楚的看到他的脖頸上爬滿了猙獰的黑色裂紋,從下頜一直蔓延進衣領裡,然後從袖口鑽出來,纏繞上指尖。
青歡幾欲哽咽“你的身體要撐不住了。”
奢比屍輕描淡寫地回答“被屍氣反噬了。天天和死人打交道,有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青歡回抱住他,身軀忍不住顫抖不止。
奢比屍無奈地翻個白眼,嘲笑她“出去彆說你認識我,我丟不起這個人。”
奢比屍看她還是一臉要哭的樣子,沒好氣道“這副身體不行就換一副新的,有什麼好擔心的。行了啊,老子還沒死,你就先哭喪了?”
青歡結結實實給他的肩膀來了一拳,“你死了我一定第一個給你號兩句。”
奢比屍倒吸了口涼氣,配合她假裝痛得齜牙咧嘴,“長進了啊,笨蛇,我還以為你光長肉呢。”
青歡惡狠狠指著他“我遲早把你的嘴堵起來。”
“下次要說直接撕爛,這樣太沒威懾力了。”奢比屍抓住她的手指,連著整條胳膊往她背後一塞,“沒禮貌。”
青歡紅了眼“天天跟著我哥哥打仗,也不知道來雨師妾瞧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