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遊記!
都說人老了,會對自己的壽數心裡有數。
之前她不信,現在,她信。
作為一個母親,她這一生有過兩個兒子。
而這兩個兒子也正是擊垮她的原因所在。
兩次白發人送黑發人,讓她的心,支離破碎。
老大意外遭難,老二酗酒爛賭到妻離子散,最後死在一個“酒”字之上。
她每天看著陳家獨留下來的小孫女兒,就想啊,當年自己的大兒子,莫不如不要這個孩子,到了如今反而不用跟著自己遭罪。
老的不死,小的遭罪。
現如今,誰家的孩子不是穿新衣服、吃好的?
隻有她的孫女兒,一年到頭兒也吃不到幾頓肉,還得每天出去撿破爛兒還錢,給自己這個“病秧子”奶奶買藥。
水靈靈的一個丫頭,活脫脫曬成了黑炭妞。
每當她看到自己孫女兒那對兒靈動眸子
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壽數將近,是四個月前,隻可惜那次竟是被醫院的大夫硬生生從鬼門關把她拉了回來。
這才又捱過一年。
門外的聲音,她聽得真切,知道是江家那兩個小子來了。
隻不過聽著還有個女娃的聲兒,這倒有些意外。
她聽村兒裡的人說起過,那孩子離婚了。
她的思緒有些遲鈍,根本來不及想的太多,就隻覺得天旋地轉。
最近幾天,這種狀態越來越頻繁。
這是她第二次感覺,大限將至。
正此時,黑炭妞陳瞳瞳帶著江北三人走到了屋子裡。
屋內又臟又亂,陳老太太臥靠在並不乾淨的棉被裡,銀絲和灰絲淩亂著,皺紋如同刀刻般掛在蒼老的臉上,雙眸裡都是混濁。
屋外麵的村子裡,是歡天喜地的春節景象,屋子裡卻是淒苦無比的慘淡光景。
江南雖是本村人,但也是第一次來到陳家屋內。
他和吳雅露出了同樣深沉不語的表情,微皺著眉。
屋內的空氣裡充斥著一股難聞的怪味兒,像是鹹菜臭了之後散發出的氣味兒,而這氣味裡還夾雜著濃烈的藥味兒。
兩下摻雜在一起,無比刺鼻。
“陳大娘,過年好!”江北年年都會來此,對這股味道和屋內景象並無意外,走到老人身前,鞠了個躬。
陳老太太顫巍巍的點了點頭,聲音低迷又斷斷續續的說道“哎,你……也好……”
黑炭妞見自己奶奶說話有些吃力,便爬到了炕上,扶著身體虛弱的奶奶坐直了身體。
“奶奶,這樣好點嗎?”
陳老太太艱難的點了點頭,緊閉著嘴巴,咽了口唾液,這個過程足足持續了二十幾秒之後,她才又出聲道“丫頭,我和……你江北叔叔有……話要說,你帶著……客人先……出去。”
雖然不知道奶奶要和江北說些什麼,但黑炭妞還是聽話的跳下了炕,看了江南和吳雅一眼,說道“我帶你們去看我的寶貝。”
吳雅和江南自然也聽到陳老太太的話,轉身跟著黑炭妞兒走出了門。
黑炭妞嘴裡所謂的寶貝,其實就是她在撿破爛兒的時候,撿回來的一些好看的“畫報”。
其實按照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些被她疊放在一起的亂七八糟的紙片,根本算不得畫報。
裡麵有商家做推廣時的d單頁、有旁人家孩子廢棄的書籍、有報紙,也有真正的畫報。
黑炭妞從那捆“畫報”的最下麵,抽出了一張她最為珍藏的寶貝,遞給了吳雅“諾,這是我最喜歡的,怎麼樣?”
吳雅低頭一看,原來黑炭妞手裡拿著的是一個畫著一家三口吃肯德基的海報。
畫麵裡有炸雞腿、有雞米花、有可樂、有父母,也有孩子。
吳雅看了眼這海報,又看了眼黑炭妞,再看一眼海報,再又看一眼黑炭妞。
這個十歲還不到的孩子,臉上雖然帶著不符合她年齡的“懂事勁兒”,或者說“成熟”,但除了這些,並無悲愴或絕望。
到這一刻,吳雅才略微明白了一點兒,江北為什麼要和黑炭妞那麼平等的去對話,完全不帶一點兒點兒憐憫。
對於眼前這個丫頭,或許物質上的幫助會改善生活,但心靈上的不歧視、不弱視,更是一種天大的幫助。
她不知道那老太太為什麼偏要獨留江北一人,也不知道她和江北談了什麼。
大約過了近十分鐘,江北推門而出。
“歪,我先走了,晚上彆忘了去我家取吃的,然後順便帶些苞米瓤子,我家的不夠用了。”說完,江北不等黑炭妞兒回話,便拉著吳雅和江南退出了陳家這座破敗的院子。
回去的路上,江北一路沉默。
江南和吳雅也很有默契的沒去追問屋子裡發生了什麼。
回到了家裡,江北便把自己爹媽、二叔二嬸兒都叫到了一起。
“剛才我們三個去陳老太太家裡了,她囑咐了我一些事,或者說囑托……”江北見人齊了之後,便開門見山的說道。
江慶一罕見的開了口“老人這方麵你放心,有我和你二叔呢,你就說孩子你打算怎麼安排吧?”
江北抬眼望著自己向來話少且喜歡沉默的父親,低聲道“我打算帶她走。”
說完,江北又把目光聚焦到了吳雅的身上,表情帶著愧疚。
這件事他並沒有爭取吳雅的意見,而是在陳家屋子裡大包大攬的一口應承了下來,且還自作主張的做出了帶黑炭妞去京城的決定。
“什麼意思?那個老奶奶……?”吳雅不解的看著江北。
她再傻,也聽出來江北話裡的意思了。
托孤。
那個奄奄一息的老太太,之所以要把江北一個人留在屋子裡,是在托孤!
江北沉默著點了點頭。
今天是大年初一,陳家老太太,說她自己絕對活不過初三。
江北相信這種老人的直覺,因為他小的時候就聽過這樣的話,來自那個已經勤勞一生,最後化作山脈的、他的爺爺說的。
“老太太自己說的?”二叔收起了往日愛開玩笑的脾氣,表情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