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景序沒料到他會突然問夫子,稍稍愣了一下,心下收緊,點頭“是的。”
柯鴻雪姿態隨意輕鬆極了,好像真的隻是山路上偶遇,隨便閒聊“一直沒問,學兄老家哪裡的”
沐景序說“南方。”
他沒再繼續追問,一定要抓他一個漏洞
,卻說“那倒與我很親近。”
柯鴻雪“我家祖籍也是南方,我小時候一直在江南長到十二歲,那年冬天隨父母回京過年,才發現京城的雪原來下得這麼大。”
傘下兩人挨得極近,沐景序不知道他說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腦海中卻依舊不受控製地想起那年淞園門外,白雪皚皚的背景下,那個穿著粉紅冬襖,紮兩個小啾啾的漂亮“妹妹”。
他低聲回“我也很多年沒見過這麼大的雪了。”
柯鴻雪輕笑,問他“今年雪大,考學後學兄和先生一起回家過年的話,可有車馬相送”
沐景序遲疑了一秒,點頭“有。”
“這樣。”柯鴻雪也微微點頭,沒有再問,隻說“那學兄路上要多多注意,切莫吹了風受了涼,也最好不要急著趕路,免得傷了身。”
柯鴻雪側過臉,與他對視,低聲道“你身子骨一向不好,不要累了自己。”
柯寒英若用那雙桃花招子看向彆人的話,三分情愫經他眼眸流轉,溢出來的也是十分深情。
而當他刻意含情脈脈、聲調輕微地看向旁人,手上還持著一把隻堪堪籠住兩人的油紙傘時,是個人都會輕易溺斃在他的眸光裡。
沐景序猝不及防與他對視,心臟重重一跳,迅速移開視線,冷靜了半瞬才應聲“嗯。”
喉間有些乾澀,他怕自己一旦開口說話,聲音是啞的。
好在前麵就是飯堂,沐景序快步走過去,逃一般地離開了柯寒英的傘下。
柯鴻雪落在他身後,微微挑了下眉,臉上表情很是愉悅。
考學一共三日,之後再等兩天,成績出來了就可以回家。
沐景序並不多在乎這個,假放不放、年過不過,於他其實都沒什麼要緊。
除夕春節跟家人一起才叫吃團圓飯,若非如此,其實也不過隻是一個尋常的日子,萬年曆上撕掉一頁,聽幾聲爆竹,便算過去了。
而他在這世上,早已沒了家人。
那就更沒過的必要。
所以在沐景序的日程裡,從來就沒將這作為一個重要的日子看待,最多不過是去掌院先生那吃頓飯,下兩盤棋守守歲,而後便又是日複一日地籌謀算計。
沒什麼兩樣,他也自然沒想過要和沐先生去什麼南方,不過是不想讓阿雪再度起疑,順勢應下的回話罷了。
放假前一日,他去了趟清梅園。
山上氣溫冷,梅花隻零星結了幾個花苞,還沒到開放的時候,無端有幾分清冷蕭瑟之感。
李文和和徐明睿下山前都特意來拜訪過他,恭祝他又一次考學第一,與他告彆說年後再見。
柯鴻雪是最後一個走的。
他走的那天早晨,特來敲響了沐景序的房門,笑著遞給他一件圍脖,說“新年禮物,回去的路上一定戴上,千萬小心著涼。”
那是一件兔毛的圍領,純白漂亮,毛色相當乾淨。
沐景序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收,
他甚至心想自己該回哪兒呢
可就在他遲疑的瞬間,柯鴻雪已經將圍領塞進他手中,後退一步向他鞠了個躬以做道彆,轉身離開院門。
偌大的山裡一下安靜了下來,沐景序在嶺南無儘的夜裡掰斷自己骨頭的時候都鮮少感到孤寂,這時候卻莫名覺得孤獨。
他在門口佇立了許久,才轉身回到屋內,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史記,可是半天沒看進去一個字。
大氅還了回去,玉簪收在錦盒裡不敢戴,視野所及的地方隻一件兔毛圍領尚且帶著阿雪手上的餘溫。
沐景序終究靜不下心,盯著那件圍脖半天,將它拿到了手上,心裡那點幾乎快要蔓延出來的孤寂感才稍稍褪下去分毫。
可緊接著又是更加綿長的空茫席卷而來,彌天蓋地。
院子裡傳來一陣腳步,沐景序以為自己幻聽,並未理會,直到房門真的被人敲響。
他愣了愣,仔細聽了一會兒,確認那不是往常那些出現在腦海中隻有自己一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
他站起身,前去開門,手裡還拿著沒想起要放下的圍脖。
門外是一方四方的小院,天光泄落,門扉拉開的一瞬,山林間雀鳥鳴呼霎時入耳,生機勃勃。
“我總也不甘心,想著來問你一問。”
門前階下立著一人,穿火紅的衣裳,簪碧玉的冠,仰麵微笑的時候,眼角眉梢俱是少年人特有的肆意輕狂,耀眼奪目得幾乎令人移不開眼睛。
“學兄,要去山下過年嗎”
柯鴻雪笑著上前一步,與他對視,帶著身後漫山遍野的風聲和鳥鳴“京城的梅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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