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密探歐陽翠花!
雲狐隨張懷安邁進宮門的一刻,突然冒出個念頭,今時今日,或許就是大仇得報之際。
無端的激動,卻沒有半分緊張,很多事情就是如此,沒來臨的時候輾轉反側,一旦真的到了眼前,反倒泰然。
她一步步隨在張懷安身後,腳上的銀絲軟鞋踩著金磚無聲無息,雪白的長衫隨著步伐一蕩一蕩,頭上的黑色紗帽端端正正,她始終目不斜視,餘光中發現隔幾步便有宮女悄然肅立,那些宮女個個泥塑木雕般,她本無懼怕,隻是這無邊的肅穆和靜謐,讓人遽然壓抑,周遭的一切紛紛擁擠過來,殿宇宏深,卻感逼仄。
終於,張懷安停下,與此同時那熟悉的味道如輕煙嫋嫋而來,她為之一顫,近在遲尺的那個人,是恩人亦是仇人,她不知道等下自己下手的時候,會不會猶豫。
張懷安行三叩九拜大禮,口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雲狐機械的隨著他拜了又拜,心裡嗤笑,萬歲?
有縹緲的聲音傳來“平身。”
按禮儀,她始終沒有抬頭,不知那人是躺在病榻上,還是坐在龍椅上,總之那聲音不像是病弱,隻是有一絲絲的冷清淡漠。
張懷安恭敬有加“皇上,臣將揭皇榜的人帶來了。”
雲狐差點開口辯解,哪裡是我揭的皇榜,是風,是風而已。
可最終她沒有說,是風給了她機會,可以提前為父母兄長報仇,為乳母報仇,為雲家那些冤死的人報仇。
那人慵懶的嗯了聲,隨後道“張懷安,你可以退下了。”
張懷安領旨“臣,告退。”
他躬身而出,宏闊的大殿上隻餘雲狐孑然而立,說不緊張,還是不自在,且上麵那人半晌沒有開口,雲狐猜測,他一定在看我,瞬間隻覺從頭頂到腳底有無數根針紮著似的,然而這些都隻是心裡變化,表情上還是相當鎮定,整個人猶如玉樹臨風,俊逸挺拔,不風情也動人。
“歐陽翠花。”
雲狐不妨他突然開口,猛一抬頭“皇上如何知道草民的名字?”
四目交投,雲狐的心激靈一下,初見秦謐還是在八歲那年,那時他還是翩翩少年,與昔日不同的,壯了很多,即便是坐著,也顯示出頎長的身材,與昔日相同的是,仍舊“一覽眾山小”的氣勢。
旁邊有個公鴨嗓很不高興的提醒“無禮。”
雲狐趕緊垂頭,作一副“知罪”的樣子,也知道身為草民是不能直視皇上的。
她其實明知上頭的人是秦謐,而秦謐亦知是她,誰都不揭破之間那層薄薄的紙,這是彼此的保護膜,一旦揭破,不知尷尬的是誰,因他們之間瓜葛太多,千絲萬縷,纏繞其間,讓人窒息,是以這樣裝瘋賣傻挺好。
“蠡縣之時,不是你破了密信一案麼。”
秦謐永遠都是那種漫不經心的說話方式,可是不知為何,永遠都叫人不寒而栗,雲狐恍然想起那件事,不是密信之事,而是當年秦謐救她出京城,她告訴恩人,我叫歐陽翠花。
與此同時,秦謐亦是想起了這件事,他救小女娃出京城,小女娃告訴他,我叫歐陽翠花,當時他這樣冷清的之人也忍不住想笑,這麼爛大街的名字,小女娃竟一副得意洋洋狀,時隔六年再想起那一幕,秦謐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一抹似有如無的笑,瞥了眼雲狐,六年時間,昔日那個小女娃更加亭亭玉立,圓潤的臉龐瘦了很多,依舊白似雪瑩如玉,身上沒有曆經風霜的滄桑感,卻如出水芙蓉,又如日光下的晨露,乾淨透明。
六年了,若非知道麵前之人是誰,走在大街上,秦謐恐怕很難認出雲狐,雖然她依稀有著昔日之痕跡,終究還是由小女娃變成大姑娘了。
思緒飄遠,秦謐清了下嗓子,又道“你很能乾。”
能夠開口說話,雲狐自然了很多,聽到誇讚,忙施禮,施的是江湖人的常禮,她終究還是沒有麵聖這種經曆。
旁邊那個公鴨嗓又忍不住提醒她“還不趕緊跪下謝恩。”
沒等雲狐有所反應,秦謐斥責道“蘇長禮,朕讓你開口了嗎?”
蘇長禮倒嚇的趕緊跪了,俯首認罪“奴才該死。”
這個蘇長禮,當年於昭王府做總管,秦謐登基,昭王府仍舊存在,他卻隨秦謐入宮做了殿上的首領太監。
秦謐沒有理會他,向雲狐道“你既揭了告示,那就為朕診病吧。”
雲狐想說,我沒有揭皇榜,是風吹給我的,可她不能說,因這是難得的機會,於是口尊一聲“是”,拔腿走向秦謐。
跪在那裡的蘇長禮不明就裡,道“皇上,是不是該傳太醫呢?由太醫們盯著些總歸好,畢竟這人來曆不明,師從何人?行醫多久?”
秦謐斜了眼“蘇長禮,朕方才的話你當耳邊風了?”
蘇長禮裡麵伏倒於地,再不敢囉嗦。
秦謐沒有躺在床上,而是斜倚在一張木榻上,身上也沒有穿寢衣,穿的是常服,淡紫色的江南特貢絲綢,衣角以金絲繡著飛龍,上麵以銀絲繡著雲朵,金龍騰舞,尾巴探入雲朵,呼之欲出,他見雲狐還傻愣在那裡無動於衷,冷冷道“怎麼還不過來。”
雲狐忙道聲“是”,拔腿一步步走向軟榻,心像擂鼓似的,縮在袖子裡的手幾番攥緊,為自己等下要做的事興奮不已,等她到了軟榻前,記憶中的清冷之氣漫卷而至,高麗宮,城門處,蠡縣渡口……都是這個氣味,這氣味令人暈眩,此人幾次三番的救了自己,可他畢竟是自己的仇人。
秦謐已將衣袖擼起,將手臂隨意搭在軟榻的扶手上。
雲狐現在終於明白自己是草民了,跪了下去,剛要伸手,又縮了回來,望著那修長的手臂,手探入衣裳側襟……
跪在那裡的蘇長禮一躍而起,撲過來抓住她的手腕。
雲狐懵怔。
蘇長禮狠狠的笑著“你懷中是不是利刃?”
雲狐不語。
龍顏大怒“蘇長禮,給朕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