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之月!
她覺得很冷,很疼。
全身上下都在呐喊著疼痛,痛到難以忍受。自出生習武以來,未曾經曆過這般痛苦。不知多久,仿佛早已麻木,竟也沒了痛感。
真慘。不需從旁印證她也能想象自個兒現下的模樣有多淒慘,不外乎衣衫襤褸,鮮血粘稠,全身又紅又臟。她眼兒也睜不開,動彈不得……是了,下墜時她努力地貼近崖壁,想儘可能抓住支撐物。不知是樹杈還是藤條,或尖銳或粗大地打在她身上,刺進她的身子,無數細枝刮蹭她的臉兒……
她還活著,沒有摔死,跌落河中,水流衝著她,像水中腐爛的木塊,被無數冒出頭的河中石頭衝撞……
狼狽又可憐。
隻是,肉體上的疼痛與心上相比,又好像並不是那麼痛苦了。他救她,沒有救你呢藍夜月,連看你都未曾有過一眼呢……好痛。
明明是想笑的,明明是想要笑的……
她並非沒有察覺。
與他相見相處,愈加微末稀少。擁抱和親吻,隻是越來越冷的溫度。
隻是,她不知道,遠離她而存在的他,其實並未有如何的不同。甚至於更加地……歡欣。
她無法不承認。
過往,在穀裡,他隻有她。而現,廣闊世間,並非隻有她一人。有無數鮮活的生靈,花鳥蟲魚,飛禽走獸,販夫走卒,達官顯貴。或者,從一開始,他本就不是她一個人的。
他會遇見更多的陌路人,經曆更多的百態事。有笑,有淚,有情,有義;有肝膽相照親如手足的知己,萍水相逢擦肩陌路的途人,溫柔嬌俏善解人意的紅顏……全都是他可以得到的,觸手可及的。
她無法視而不見。
她也無法否認嫉妒。
不曾想過她也會有這般陌生又自憐的情緒。她是否可以自欺,自個兒其實是特彆的?即使當年的神契是自己「騙」來的,但至少,她仍是他唯一的仆人。
可瞧瞧眼下的狼狽,這是妄想“染指”天人的懲罰吧。疼痛難當,全身上下如同撕裂般,沒有一處完好,冰冷的河水不斷衝刷著,直到麻木。
就這般結束嗎,慶幸她已做好了一切準備,沒有她在也無妨。她放棄了,放棄了無謂的猜忌,放棄了無知的妄想。
明明想算了的,偏偏,腦子裡全是他,他會難過吧……
積蓄了許久,她慢慢撐起有如千斤重的雙臂,摸索著,每挪動一次便要停下許久。向下摸到穿過肋骨的樹枝,藍夜月深深地吸了口氣,複又吐出,重複多次,牙一咬狠狠將它拔出。一隻手緊緊按壓住傷口。
她發出無聲的痛呼,淚水不覺掉落。她聽見自己渾濁的呼吸聲,仿佛是個將死之人,努力維持清醒,卻是無用功。她再一次陷入昏迷。
再次恢複神誌已是入夜時分。藍夜月睜眼隻能借助月光照映的粼粼水光費力看清四周。隨手抹掉眼前的血或是水?嘗試著慢慢起身。她雙肘撐著地麵,一寸一寸慢慢挪著,還未站穩,一個踉蹌又跌倒在地。
她撐不住了,從未如此無力,很痛,身上哪兒都在痛。她其實很怕痛啊……失去了武功的她更是……沒了知覺就不會如此疼痛難忍了吧。
藍夜月不甘地闔上雙眼,恍惚瞧見黑影晃過,複又陷入深重的黑暗裡。
……是你……嗎……
☆☆
「姑娘——姑娘——」呼喚聲在靜謐的深夜顯得喧囂異常。
乏人問津的天合村,今日迎來了許多陌生人,他們甚至雇了全村人沿河,高舉著火把,找著墜崖失蹤的親人。
軒轅暮昀一向沉靜的麵容也不複平常的淡然,他眉頭深鎖,雙唇泛白,他不知疲倦地沿河急奔,口中喚著「姐姐」,得不到任何回應。
通天河太寬太長,他的姐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痛著,而他不在。
他是怎麼做到的,與她最親近的是他啊,卻沒有發覺她早已武力全失。還以為她尚有自保之力無須多加看護。回想相處在一起的種種細微,再明顯不過,而他,一無所知,毫無所察。回憶起幼時那句回護之語,比之如今。
「今後我護著姐姐,一定。」
自己讓她失望了吧,她會難過吧,她那麼信著他。從前到現在,他說的每句話她都一字一句放在心上。她的真心,軒轅暮昀是再明白不過了。
閉眸深深吸了口氣,再睜眼是前所未有的堅定,當務之急是找到藍夜月,這些擾人心神的思緒暫且放下,神契並沒有虛無,她定然還在某處等著他。
「兩日了!怎會毫無半點消息!」奈何終於壓不住內心的惶恐和暴躁,嗬斥出聲。
他們沒日沒夜的搜尋,甚至向外擴大了範圍,仍是找不到半點藍夜月的蹤跡。
「通天河長無邊際,直通入海,又逢雪水消融,水量洶湧,要找人,難啊!」對地形最為熟悉的村長不住搖頭。每年墜入天河的行人不知凡幾,能夠找到屍首的更是寥寥,更彆談生還的希望了。
「童村長,請問附近是否還有人家?」軒轅暮昀兩日來越發安靜,進食甚少,除開必要才會開口。
村長想想了,搖頭。「村子本就不大,附近已無人煙。不過再往下,就是零散的幾戶,也都相去甚遠。」
「找。」
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找到她。
侯守樓十多年前並不叫侯守樓。那時的他,鮮衣怒馬,快意恩仇。闖蕩江湖,知己好友二三,還有紅顏相伴,更是創立了名噪一時的惑翟樓。隻是,到最後,知交半零落,紅顏命稀薄。最後獨獨隻剩他一人一樓。
前塵往事俱散,世上便多了一個浪蕩漂浮無根的江湖行者侯守樓。那日現身,隻因藍夜月太像他的亡妻。明知於理不合,還是厚顏多瞧了她幾眼。未曾想,許是緣分,晃晃蕩蕩間救起了墜崖重傷的藍夜月。
當時的她,身上的傷處多到讓人無從下手。隻得草草將還在流血的傷口包紮,將斷裂的關節用木棍固定。
他的亡妻就算臨終前也沒這麼淒慘過啊……侯守樓想著。就算如此也未斷了呼吸,堪稱神跡。
將之送到近處一戶人家,男人靠打獵為生,家中不免常備藥物,也虧得如此,堪堪吊住一口氣。
軒轅暮昀趕到時,她仍是昏迷不醒。即使女主人細心擦拭過,依然能從觸目驚心的傷口想見慘狀。
她安安靜靜躺在床上,呼吸近似於無。蒼白無血色的臉色全是細小的刮痕,手臂雙腿肉眼看得到的也是青青腫腫劃痕無數,或粗或細。左腿綁著厚厚的木板,全身殘破地不像樣。
她明明美得那麼嬌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