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傅令元!
擦乾手,她走出來,沒幾步,一道人影進入她的視野範圍內。
灰色的飛簷,暗黃色的牆麵。他的背後是“南無阿彌佗佛”這幾個字,而他就站在佛字前麵。
帶著她所熟悉的塵世的味道。
見她停定在原地微微歪著腦袋看著他,傅令元斜斜勾唇,將單隻手從口袋裡抽出來,稍敞開手臂。
阮舒泛出笑意,加快腳步走到他麵前來“三哥。”
傅令元屈起手臂,手掌虛虛搭在她的腰上,凝注她。
她的頭發本是紮起來盤在腦後,這會兒臨時披下來,發梢微卷,散在肩後,搖搖曳曳,平添了些女人的柔軟,連眉眼間的清淡冷意都緩和了。
“傅太太在我麵前時,就應該這樣披散頭發。”傅令元抬起另外一隻手,輕輕攏她的發絲。
阮舒淡淡彎唇,邊與他走邊問“所以我沒接到的三哥的那通電話,是想來找我?”
“沒接到也挺好的。現在正好給你驚喜。”傅令元語聲懶懶。
“三哥的事情辦妥了?”阮舒關心。
“沒有。”傅令元吐字。
阮舒聞言一頓,未及詢問詳情,兩人回到人群的熱鬨之中,而她一眼便發現了焦洋。
他就站在公共洗手間出來的這個路口的樹下,目光落在他們二人身上。與她的視線對視上時,他熟絡地揮揮手,打招呼“林二小姐。”
阮舒蹙眉,不用再問傅令元,便大致能猜到為何事情沒有辦妥——這個焦洋,還真是陰魂不散般的存在。
轉念她又在想,傅令元是賊,焦洋是兵,兵抓賊很正常,也是合理的。她的潛意識裡分明是在偏私。
偏私……鳳目微眯一下,阮舒暗暗嘲弄自己竟已經開始用“偏私”來形容她對他的袒護。
掠過焦洋麵前時,她才淡聲回應“你好,焦警官。”
隨即她故意環視四周,問“焦警官又是來辦案的?臥佛寺所在的片區,難道也是焦警官的職責所在?寺廟裡會有什麼案子麼?”
“我今天可不是以警察身份來辦案的。臥佛寺每月一期的放天燈活動聞名遐邇,我是陪我女朋友來湊熱鬨的。”話雖如此,可焦洋分明彆有意味地瞥了傅令元。
而緊接著,饒嬈的身影出現在視野範圍內,驗證了焦洋的說辭。
她的手裡拿著一隻孔明燈,像是剛買回來的,遙遙地朝焦洋走來,在看到傅令元時,十分明顯地滯了滯身形,臉上稍縱即逝一絲驚恐。不過很快她便繼續步子,行至焦洋身側。
焦洋自然而來地摟住饒嬈,問她“不打招呼麼?”
饒嬈和上一回在馬場碰麵時一樣,彰顯出一股子的倔性,並不吭氣兒。
明明什麼事情也沒有,可或許出於女人的敏感,阮舒的心裡頭還是莫名絞了一下——無論是出於十年前的舊情,抑或出於被掐脖子所留有的恐懼,饒嬈終是表現出了對傅令元的在意。
而阮舒則由此發現自己對饒嬈的在意。
她也不曉得為什麼。對傅令元曾經擁有的其他紅顏知己皆無了解的欲望,偏偏對他和饒嬈之間的舊情犯堵。
她下意識地偏頭看傅令元。
傅令元的神色未有任何異常。感應到她的目光,他亦偏頭看她,爾後似察覺到了什麼,眯了眯眸子,攬緊她幾分,道“走吧,馬上要到放天燈的時間了。”
說罷,還是沒有搭理焦洋,兀自攜她邁步。
阮舒聽見身後焦洋在對饒嬈說“我們也彆耽擱了,過去吧。”
察覺他們跟在了她和傅令元身後,她極其不悅地擰起眉頭。傅令元倒似一點兒無所謂,低低地輕笑“傅太太勿惱。隨便他。他這樣明目張膽,反而更說明他拿我沒辦法。”
阮舒這才接著先前的話向他確認“三哥下午的事,被焦洋攪局了?”
“嗯。”傅令元淡淡吐出一個字音節,隨後像是覺得回答得過於簡潔,補充道,“隻是攪局。並沒有被他抓到什麼把柄。”
所以才說焦洋拿他沒有辦法,如今明目張膽地跟盯?阮舒聞言狐疑琢磨“焦洋怎麼會來臥佛寺的?”
“還不清楚原因。”傅令元唇角微抿,“或許是通過追查我車子的行蹤,也或許是有人告密。”
有人告密……阮舒眉心輕跳。
回到和約定的地點,九思已經陪餘嵐買完孔明燈。
陸少驄也在,儼然是和傅令元一起上山來的,此時正和餘嵐說著話。目光越過他們,看到焦洋在不遠處,他的臉色陰沉得不行,咬牙道“阿元哥,現在天黑,人多,場麵混亂,又是在山上。要不直接找手底下的人把那個死條子給做了吧!”
不等傅令元有所回應,餘嵐率先出聲,語氣頗為嚴厲“在佛主麵前瞎說什麼?”
陸少驄籲一口悶氣“媽,我剛剛不是跟你說,下午我和阿元哥與董老板正喝著茶,突然來警察,來的就是這個人。阿元哥說,這個警察就是專門盯他的。這樣下去,阿元哥做事難免又得多一個束縛,肯定不會痛快的。”
“你這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沉不住氣的毛病怎麼就是改不了?”餘嵐看了一眼傅令元,嗔責陸少驄,“和阿元多學學,多動點腦筋,不要動不動要做掉這個做掉那個的。警察是輕易能殺的麼?每回帶你來拜佛,就是希望多去去你身上的戾氣。你怎麼都不放在心上的?”
這些話,陸少驄多半已經聽過很多遍,所以此刻神情間隱約可見不耐之色。但他還是敬重餘嵐的,所以未加反駁,栽著腦袋點點頭,有點無奈地說“我知道了,媽。你給我留點麵子,好歹彆再當著元哥元嫂的麵教訓我。”
餘嵐頓時被陸少驄弄得哭笑不得,最終還是選擇了笑“你原來知道沒有麵子?”
他們母子倆此般輕鬆的相處,阮舒有點好奇地觀望。
此時,有負責引導大家放孔明燈的僧人行至他們幾人這裡,陸少驄主動開始幫忙張羅,和傅令元一起,先把餘嵐的那個孔明燈的蠟燭點好,然後又把阮舒的這個孔明燈的蠟燭點好。
原先癟起來的粗糙的兩份竹篾沾紙,在蠟燭散發的熱氣的作用下,漸漸膨脹,完全撐開框架後,呈現紅通通的兩盞長形圓柱體。
見她的孔明燈上什麼都沒寫,傅令元瞍她“傅太太又隨意了。”
阮舒撇向周圍其他人的孔明燈,連餘嵐都在紙壁上寫了字。
“三哥彆冤枉我,我是真不知道,孔明燈上麵還需要寫字的。”她為自己辯解,繼而有點笑話的意思調侃道,“儀式感實在太強。”
傅令元斜斜睨她,指著身側不遠處一堆情侶的孔明燈。
阮舒順著方向看過去,看到他們的孔明燈上寫的是他們的人名。
傅令元忽而邁步走向他們,好像是打算和他們借筆。
卻聽有鐘聲敲響,自山腳下層層疊疊地傳上來。整個廣場上的人在此時默契地紛紛鬆開手,所有的孔明燈陸陸續續地升上了天空。
阮舒也隨大流,行至半途的傅令元折回來,微微斂眉,眯起眸子盯住剛被她放飛的孔明燈,眼瞳裡眸光暗沉。
阮舒察覺,淺淺一笑“三哥貌似挺喜歡這些有儀式感的事情?”
姻緣樹扔紅綢,心願卡片的護摩祈福,加上孔明燈。算起來,光就今天一天和他在一起所做的事情,比前幾個月的加起來還要多。而照理來講,他其實也是個隨性之人,不該在這些細節上多加糾結才對。
傅令元握住她的手,嗓音沉緩“不是喜歡儀式感,而是因為是和傅太太一起,不希望隨意。”
越相處,越發現,他對她總是不吝嗇“甜言蜜語”。說這話的時候,他並沒有看她,眼睛依舊凝定在孔明燈。阮舒不確定,他所盯的,是否真的是她剛剛放掉的那一盞,畢竟飄上天空後,那麼多的燈都混在一起了,反正她自己是找不著了。
但他的側臉線條沉篤,眼神專注,令她相信,或許他的眼力和定力確實比她好。
她轉回臉。漫天的孔明燈越升越高,越升越遠,逐漸變成天空中星星點點的點綴。
或許是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而無法用言語形容,一時之間,廣場上的所有人均默契地保持了安靜,全都仰頭看夜空,周身彌漫著一種仿佛在佛門淨地才會擁有的安寧。
很久之後,耳畔傳來陸少驄的小有感歎“其實偶爾跟媽你來拜拜佛,也是挺好的。”
阮舒不由自主睇他一眼——陸少驄正常的時候,總是正常得令她覺得從未真正認識過他。
方才在被餘嵐訓斥時,他就像個做錯事的少年;幫忙點孔明燈的時候,他就像個友善熱情的弟弟,“元嫂”、“元嫂”地喚她,還挺窩心。當然,她也不會忘記,在餘嵐訓斥他之前,他如何鷙冷張狂地說要做掉焦洋。
放完孔明燈,事情算全部結束,幾人坐纜車下山。
纜車抵達的地方,是開發在臥佛寺周邊的旅遊商業區,晚上八點半左右的現在,依舊熱鬨非凡。
便聽傅令元忽而詢問“傅太太願意和我散散步再回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