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傅令元!
戴著頂帽子,帽簷更是低低的,垂著頭,不抬臉看人,隻露出一截下巴。他的衣著非常嘻哈風,嘴裡咀嚼著口香糖,耳朵裡塞了耳麥,應該是在聽音樂,嘴裡還輕輕地跟著哼,手和腳都幅度很小地做著舞蹈動作。
黃金榮示意手下推開些他輪椅的位置,不給人家擋道。
年輕男人就著空隙走進電梯,靠到一邊的轎廂壁。
黃金榮沒太在意對方,兀自竭力克製咳嗽,算是稍微壓下,心裡琢磨著難解的疑慮——青門細分的堂口不少,但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堂口一共隻六個。他自己掌權忠義堂,為首的四海堂的堂主是傅令元,今天是伴郎團的一員,應該一起去接新娘了。可其餘四堂的堂主呢?竟一個未見。
不僅如此,還有長老會的五位長老,除去大長老可能暫時還留在靖灃的家裡等著接親,那其餘四位長老呢?同樣一個未見。
以及……
黃金榮回憶著方才在樓下之所見的人,進一步察覺,還有幾個青門內的要職人員也沒有蹤影。
陸振華如今是青門的領導人,做為壓軸實屬正常,但這些人難道集體約好晚點到場?
太過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一定有什麼古怪!一定有什麼古怪!
未及多想,大概因為思緒湧動,黃金榮又被一陣劇烈的咳嗽席卷,久久無法停歇,咳著咳著,就又有一口痰急迫要清出喉嚨。
這種場合沒有痰盂,手下連忙去掏紙巾,卻沒掏出來東西來。
眼看黃金榮馬上就要忍不住直接吐到地上,一旁的年輕男人及時遞出一塊手帕。
情況緊急,黃金榮想也不想本能地接過,彎著腰背捂住嘴,身體一震一顫的,感覺整個人非常地辛苦。
手下給黃金榮順著後背,朝年輕男人表達感謝。
年輕男人沒有什麼反應,隻視線落在輪椅上的黃金榮,盯了好長一陣子。見黃金榮的咳嗽好像即將消停,他這才去摁樓層鍵。
很快抵達,年輕男人一聲不吭地離開電梯。
黃金榮緩過勁兒,直起腰板,隻來得及瞥見消失在漸漸閉合的電梯門外的背影。
“榮叔,您好些沒有?有沒有哪裡特彆不舒服?”他這是從醫院裡專門請假一天出來的,陳青洲交待過要隨時時刻留意他的狀況,手下不敢掉以輕心。
“無礙無礙。”黃金榮擺擺手。
“我幫您把手帕丟了吧。”說著,手下從黃金榮手中拿過。
“等等!”黃金榮猛地吼一嗓子。
手下尚未來得及反應,手帕已重新被他奪回手中。
黃金榮愣愣地打量,不瞬異常激動地問“人呢?!人呢?!”
喊話間他就急急地從輪椅裡往電梯門撲去。
“榮叔!”手下即刻扶穩黃金榮,明白過來黃金榮要找的約莫是方才遞手帕的那名男子,馬上去摁電梯鍵。
隻隔了三四層樓的十幾秒時間,黃金榮根本坐不住,扶著轎廂站起身,也不管手帕裡剛被他吐過一大口痰,隻緊緊攥在手心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神情古怪得很,似難以置信,嘴唇甚至輕輕抖動。
電梯一停,不等門完全打開,黃金榮便迫不及待地踉蹌出去,站在空無一人的過道上左右張望“在哪裡?!人在哪裡?!你確定他在這裡下去的?!人呢?!”
“榮叔你不要著急!我馬上通知兄弟們去找!”手下即刻安撫。
黃金榮任由手下攙著他,因心緒無法平靜,呼吸聲急促而沉重,拉鋸子似的。
…………
臥佛寺。
早課結束,僧人們陸續離開大殿。
聞野盤坐在蒲團上,打著嗬欠,舒展開懶腰,然後才慢悠悠地起身。
經書從身上掉落,他彎腰撿起,揣在一隻手裡,另外一隻手按在後頸處,搖頭晃腦地活絡脖子。
跨出大殿,他沿著走廊徑直朝某個方向行去,直至禪房門口駐足。兩隻腳都踩在門檻上,微揚下頷,睨一眼一燈的背影,然後才拖著步子往裡走,一屁股墩到一燈對麵的位置,脫掉鞋,雙腳全收到塌上。
姿勢卻並非端坐,而斜斜地臥躺,曲起右腳高高搭在左腳上,亙在一燈的麵前,故意一晃一晃一晃的。
一燈置若罔見,專注於桌麵上的三枚古銅錢,在算卦擺盤。
聞野饒有趣味似的看了許久,在一燈新一次停下挪移時,他伸手到桌麵,摸走其中一枚古銅錢。
外圓內方,“鹹豐元寶”四個繁體字赫然,因為被使用的次數不少,表麵倒是光滑。
聞野掂著,語氣不明地感慨“老莊家的破銅爛鐵,也就剩這點作用了。”
言畢,他坐起,身體前傾,手肘往桌麵一撐,手掌支著下巴托住腦袋看著一燈,另外一隻手將那枚古銅錢拍回桌上“喂,老禿驢,聽說你兼職算命先生,算得很準?”
一燈捋著長須“你知我不知,你不知我知。吉凶禍福我知,一二三四不知。”
“噢?”聞野眯眸,“那你就給卜一卦,今日海城是吉是凶?”
一燈回視他“思慮未起,鬼神莫知。”
“嘁,”聞野輕哧,“你自己招搖撞騙算不出來就算不出來唄,非得說是我不夠心誠。”
一燈但笑不語。
聞野把玩著三枚古銅錢,忽然合掌搖晃著將它們擲入卦盤之中。
“六爻才成一卦是麼……”他低聲,似在確認,旋即掀眼皮瞅一燈,“莊爻的名字就是因為你自己兼職算命先生所以順手一取的吧……”
…………
呂品沒再管她了,丟她下車後就揚長而去。
阮舒撐著他給的雨傘,站在酒店前方,蹙著眉心沒有動彈。
原來陳青洲的婚禮就在今天,她忽然懷疑,她能在今天這個日子下山,是不是聞野故意的?否則怎麼還特意要呂品送她來這裡?
她和陳青洲的關係是不可見人的,聞野明知如此還說什麼“妹妹參加哥哥的婚禮”,他究竟幾個意思?僅僅為了嘲諷她麼?
她猜不透。
可她知道,自己沒有身份出席陳青洲的婚禮。
她本來也沒打算出席,是呂品強行帶她來的!
而且,她現在在警察那兒是個失蹤人口,得先解決這個問題才行……
阮舒正要走回去路邊伸手攔車,卻是率先看到了一個人,愣怔住。
莊爻明顯也閃過一絲意外,不過大概自行想通了什麼,表情很快恢複如常,從容地走到她麵前,抬起那張屬於林璞的乾淨陽光的臉“姐。”
他這身打扮,除了頭發不是銀灰色,和彼時他被林承誌帶到林氏裡與她見上麵時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阮舒恍惚了一瞬,很快回神“你什麼時候自己偷偷下山來的?”
本還想問他下山來乾嘛。瞥了眼酒店,猜測便浮現,她躊躇著問“你……是來見榮叔的?”
除了這件事,她想不出其他他出現在此的理由。
對啊,既然陳青洲今天結婚,黃金榮肯定在場!
莊爻沒什麼特殊表情地承認“嗯。”
心中一喜,阮舒上前一步,將他攬到傘下,急急問“怎樣?榮叔在酒店裡?他的身體好多了是麼?你們見到麵了?說上話了?有沒有好好聊清楚當年的事情?榮叔什麼反應?是不是特彆地激動特彆地高興?你怎麼就出來了?不在裡麵多陪榮叔敘敘舊?”
她的手不自覺地揪住他的袖子。莊爻垂眸看了看,複抬眼,說“姐,你誤會了,我不是來和他相認的。沒有發生那麼多的事情。”
“為什麼?”阮舒費解,“你不是說你是來見榮叔的……”——難道隻遠遠地看了黃金榮一眼就走?
莊爻沉默片刻,回答“我隻是看在他賦予我生命又養了我九年的份上,來見他最後一麵,送他最後一程。”
阮舒應聲表情微變,手在他的袖子抓得愈發緊“你什麼意思?榮叔的病情惡化了麼?他的身體狀況很差?”
“我指的不是這個。”莊爻平靜地看著她,像是牛頭不對馬嘴似的告知一件事,“不久之前,陸振華從聞野的手裡購置了一批軍火。”
陸振華……軍火……?阮舒怔忡,聯係他前麵所說的什麼“最後一麵、最後一程”,霎時感覺自己明白過來他的言外之意了。
“陳青洲……榮叔……”白著臉,喃喃,阮舒完全沒有多想,第一反應便是朝酒店裡跑。
“姐!”莊爻眼疾手快地攬住她的腰,把她拉了回來,“你現在進去於事無補。”
“你放開我!”阮舒推搡他,完全冷靜不下來。
“黃金榮現在暫時不會有事。”莊爻提醒,繼而是短暫的猶豫,才道,“一切都取決於傅令元是不是能在靖灃成功解決陳青洲……”
阮舒瞬間僵住身體。
…………
臥佛寺。
聞野每一次擲入卦盤之中後,都間隔一小會兒,確認一燈看見了卦麵,他才接著擲下一次。
六次終結束。
聞野抓回三枚古銅錢到自己手裡把玩,捏起其中一枚,置於自己的右眼之前。
繼而他單單閉起左眼,透過古銅錢中心的那一方孔,看向一燈,問“來吧老禿驢,給我解這個卦。”
…………
酒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