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傅令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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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度法事差不多是在太陽落山之際結束的。
幾位和尚在整理法器時,阮舒主動走到一燈跟前,禮貌地頷首問候“大師,好久不見。”
隻論“一燈大師”這個身份,兩人確實有大概五個月未見。
“女施主。”一燈大師笑著,雙手合十。
他的樣貌依舊沒有什麼變化,至少表麵上看不出來。
離開海城前在寺廟裡最後一次見他時,阮舒曾不經意留心過他的眉毛和胡須,如今依舊不見長也不見短。
換作一般人根本不會關注這種無關緊要的細節,即便存在那麼一兩個好奇了,頂多以為一燈大師講究,總得及時打理毛發。
可阮舒現在完全明白,因為是假的,自然不會有變化。
而他的眉毛特彆濃密且長,遮擋住他的眼皮叫人很難看到他的眼睛裡,也就可以理解為他刻意為之。
是不是隻要扒下他臉上的胡子和眉毛就能露出他的真顏了?還是說,和他假扮駝背老人時一樣,戴有人皮麵具……?
阮舒以狀似正常的目光打量他“很有緣,我的兩位親人全是大師超度的。”
一燈一捋長須,一貫地慈眉善目“女施主一直以來都很有佛緣。”
阮舒淺笑“我覺得我是和大師有緣。”
她是想和他多聊幾句的,就像前幾次,幾乎都是一燈主動和她聊。
不過今次一燈卻很快抱歉道“女施主,春節期間寺內事務繁多,老僧得先失陪。”
阮舒自然無法阻攔,尊敬地雙手合十送他“好,沒關係,大師忙事要緊。”
其餘三位和尚不多時也帶著東西走人。
沒了樂聲的靈堂顯得寂寥空蕩。
阮舒默默站了片刻,正準備離開,二筒和九思的叫喚忽地入耳“阮總!”
…………
會議的結果當然沒有如陸少驄所言讓璨星關門大吉。
也不可能讓璨星關門大吉。璨星還有它的作用所在。
終歸三鑫集團從未指望過璨星帶來多高的收益,維持先前的狀態,沒人有意見,暫且僅因為近日輿論風波不斷,影響到三鑫的聲譽,所以被提到會議桌上來。
陸少驄卻咽不下這口氣,更見不得他所管理的璨星在大家眼中竟然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自行和大家下了賭注,要在一個月內把公司進賬翻一番,否則卸職。
結束後離開會議室,傅令元就對陸少驄的一時衝動直折眉“你沒必要和董事會的那些人一般計較。”
陸少驄知傅令元是擔心萬一屆時完成不了目標不好收場“阿元哥,不是我誇海口,我敢說就是心裡有底。”
他態度十分堅定“反正我不會讓那群人瞧不起我的!”
兩人正站在窗戶前,看得到陸振華攜著孟歡走出大廈,一同坐上車。
盯著揚長而去的車子,陸少驄的雙眸陰色溢溢“裳裳被接連爆料,分明是那個女人在背後對我使絆子,老陸故意裝糊塗護著她!好!我隻能自己反擊了!”
傅令元雙手抄兜裡,斜眼“你又想做什麼?”
…………
開往醫院的轎車內,陸振華率先打破安靜,問“什麼時候能鬨夠?”
孟歡聞言從車窗外挪回視線,看到陸振華正低頭瀏覽攤開在膝頭的文件,沒有看她,好像並沒有在和她說話。
他的一隻手捏在文件的邊緣,另外一隻手則握著她的手。
孟歡輕瞥一眼“陸爺說的是我在玩什麼?”
陸振華手上的力勁重了一分,合上文件抬起頭,未回應,壓了壓太陽穴,顯得疲憊。
見狀,孟歡側過身子,從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揉上陸振華的太陽穴。
陸振華享受地閉上眼。
車廂內維持了五分鐘的靜謐,陸振華才又出聲“阿嵐沒把少傑照顧好,有錯,有責任,但少傑掉下床,確實是個意外。現在手術也是成功的。”
“你需要發泄,可以理解,我也允許你適當地使使小性子,讓大家看到你不是那麼好欺負的。裳裳也被你整得昏迷不醒。差不多,該收手了。”
孟歡凝注近在咫尺的陸振華的頭。
細看之下,他黑密的發絲根部隱約可見新長出的白發。
他確實保養得很好,看上去比他的實際年齡年輕十幾歲。不過不代表歲月真的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他十分注重自己的外形,每個月都要染一次黑頭發,她知道他最近使用的染發膏的量比以前多。
“人不犯我,我不犯我。”她淡淡回應,“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在陸爺你的眼皮子底下,如果真過分了,陸爺你儘管處罰我。”
陸振華笑了“你在威脅我?”
“我不敢。”孟歡依舊淡淡。
陸振華重新捉住她的手,握著,摸了摸“你知道我不會處罰你的,你還故意要我處罰你,不是威脅是什麼?”
孟歡默了默,垂眸“陸爺,不要對我太好。以前我隻有自己一個人,所以什麼都不怕,誰也無法阻擋我呆在陸爺身邊。”
陸振華迫使她抬起臉“你的意思是,現在你怕?”
“我也想不怕……”孟歡的掌心摸上他的臉,“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騙我生下少傑。”
又舊話重提。
“孩子都五個月大了,你還不原諒我?”陸振華不禁笑了,摟住她,“有我在,會保護你們母子倆。”
…………
和陸少驄分開後,一上車,傅令元便問栗青“二筒和九思那裡有消息沒有?”
“回老大,五分鐘前剛傳來消息,找到阮姐了。阮姐果然是被帶進臥佛寺裡麵了。”
傅令元並未就此放心“具體情況?”
“二筒和九思確認過了,阮姐沒有被軟禁的跡象,人身自由也沒有受限。”栗青忙告知,“說是剛給黃金榮偷偷做完法事。今晚會由莊家的私機接走回江城。”
傅令元的表情還是很不好看,菲薄的嘴唇一挑,又問“‘s’是不是也在臥佛寺?”
“……”栗青傷了一下腦筋,“老大,這個……我一會兒問一問二筒和九思……”
“不用了。”傅令元臉色冷沉。
…………
九思的到來,阮舒略微意外,很快又覺在情理之中,便沒多問。
而不僅二筒和九思,尚分散在各處找人的陳家下屬得知已經找到她,也總算定心。
阮舒問了二筒兩句,聽說是寺裡的小沙彌的消息給帶的路,基本上證實她的猜測——聞野把人戲弄夠了,才大恩大德地放了行。
等人都到齊靈堂,阮舒正好安排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給黃金榮行禮道彆,靈堂裡的氣氛得以彌漫開靈堂該有的傷感和肅穆。
而莊爻自中午被她撞見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
呂品告知她,七點時要拆靈堂,還有什麼孝心要儘,得抓緊。
終歸希望莊爻能正式給黃金榮送個終,阮舒考慮再三,往他的房間去,想再和他溝通兩句。
到廊下時,她聽到莊爻正和另外一個人對話——她被擄來寺裡後尚未碰過麵的聞野。
聞野滿副嘲諷的口吻“……難道你當時還想把你的那個要死的老爹帶到這裡,讓所有人都知道臥佛寺救苦救難?”
阮舒下意識駐足,側耳凝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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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上的莊爻掀了掀眼皮“你來是為了把昨晚上已經讓呂品代嘴的話再重複一遍?”
聞野翹著二郎腿“你沒聽清楚我的重點麼?在警告你下次做事用點腦子,不要你自己以卵擊石,還來牽連我們。你自己能留住這條命已經不錯了。”
“又是煙霧彈,又是火炮槍,陸振華肯定要找你了。”莊爻輕哂。
“找就找,他算什麼東西?”聞野狂妄得很,“我本來就不愛和國內的土鱉做生意。一點事情都要斤斤計較,出手不大方,膽子又小,還不識貨。我的很多寶貝在這裡都沒有用武之地,還是留著我去東南亞,幾個國家私兵多,需求大。”
莊爻對他的生意經並沒有興趣,他有興趣的是“我以為你從江城消失後,就會直接去東南亞了。”
聞野的兩隻眼睛挑著“事情沒了結,還不是去的時候。”
“還有什麼沒了結的?”莊爻問,“莊家的人該死的都死了,莊宅和莊氏宗祠炸沒了,隋家幾個苟延殘喘。你還有什麼沒了結的?”
“你越來越愛管彆人的閒事了。”聞野輕飄飄。
莊爻兀自繼續猜測著追問“是這裡又給你派發新的任務?還是,你之前和我提過的事?”
“我之前和你提過什麼?”聞野呈好奇寶寶狀。
莊爻緊緊盯著他的臉“阮雙燕的死(第561章)。”
聞野眯眸,卻是忽而換了個話題,彆具意味“你這次答應得很爽快,居然願意拋下那個女人,留在這裡。”
“你不是認為你比我有腦子會去主動查探一些事情(第560章)?”莊爻反問。
聞野聽出點味兒,挑眉“你那個死掉的爹和你說了些什麼?”
“你呢?你到底查到了什麼,連去東南亞發財的計劃都擱置了?”莊爻非常在意他之前在榮城醫院裡的情緒激動和未完的話(第561章)。
聞野譏笑而不語。
莊爻清楚他的嘴巴向來非常難撬,便先拋出他這邊的引子“這世上沒有免費掉餡餅的事,所以我們很小就都知道,我們不是平白無故被收養的。我們心甘情願。邦他做事的同時,也為了得到他的邦助,完成我們各自的心願。可,如果真實的情況是,從收養我們之前就是一個套,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你猜的?”聞野問。
“嗯。”莊爻點頭。
“你依據什麼猜的?”聞野又問。
“暫時沒有具體的依據。”莊爻老實相告,“隻是以前沒有認真剖析,現在發現了很多想不通的問題。”
“你打算蠢得直接去問老禿驢?”聞野再問,附上他不屑的輕嗤。
自然不是。但莊爻也不知能從何查起,所以才和聞野討論此事,希望能了解到聞野之前是暗中做了些什麼。
他張了張口正要說話,聞野卻是率先道“你不用費勁猜了。你和你媽當年的遭遇,老禿驢有份。”
簡單直接得莊爻猝不及防,猝不及防地怔忡。
聞野的臉上分明寫著“你就是個被蒙在鼓裡的蠢蛋”。
莊爻倒是由此記起聞野上一次說,“偶爾我也會覺得,像你這樣犯蠢,其實也不是太壞的事(第560章)”。
他即刻從床上下來“你究竟知道什麼?!”
“你的事,我就知道這些,具體情況,你還真得去請教老禿驢。”聞野把二郎腿翹得更高,“你之前不是奇怪過阿婆和我為什麼好像很熟?雖然我四歲就被他從莊家帶走,但你們兩個來之前,我並不住江城,跟著他一起來了海城。”
莊爻皺眉。
彼時把阿婆接來臥佛寺給阮舒療傷是聞野的主意,也是他頭一回見到阿婆。
在了解到阿婆很早嫁來海城幾十年不曾回過江城老家,他確實奇怪過出生在江城後來直接從江城去了米國的聞野是如何認識阿婆的,時間上分明應該沒有交集。
並且,阿婆親昵地喚聞野為“小野”,聞野對阿婆也是難得地給予了不曾給過彆人的禮貌和尊敬。
現在聞野一說,他才頭回得知原來聞野小時候來過海城生活。
“你來海城的時候和阿婆呆過?”莊爻猜測。
聞野玩雜耍似的拋接著手裡的茶杯“他那種人天天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神龍見首不見尾,怎麼有空管我吃喝拉撒?能記得把我帶來海城丟給阿婆防止我餓死已經算我自己命大。”
他之所以突然提起這茬,是為了後麵的話“那段時間,他消失了幾次、每次消失幾天,我都特意記下了。等你們兩個都來了之後,我就明白,他應該是去物色你們了。”
“物色”這個詞,莊爻是認同的……斂了斂思緒,他推算“所以你在海城呆了四年……?”
他的實際年齡比聞野大半歲,他是八歲那年才被帶去江城,和聞野生活在一起。
“差不多。”聞野又改為捏住茶杯在桌子上旋轉,“他後來是帶著我們一起回江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