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爻一愣“我們?”
聞野挑著眼“你猜你當時要麼是剛死了媽受了刺激,要麼是被灌了藥,一路睡著的。所以以為在江城見到我。”
莊爻沉默住。因為那段痛苦的回憶又於腦中回放。
但聞野說得沒錯,他確實對自己如何被救下一無所知,昏迷前是母親淒厲的哭叫,醒來後是江城陌生的環境……
重點是——“你怎麼確定他當年有份參與?”
聞野騰出一隻手,朝他勾了勾手指。
莊爻走到他旁邊落座。
聞野按住了茶杯停止它的轉動,吐出三個字“我猜的。”
莊爻“……”
讓他不用費勁猜的理由是他也這麼猜……?
聞野露出戲耍成功的嘲弄笑意。
莊爻起身,俯瞰他,眼裡劃過陡峭。
聞野瞍他,分明讀懂他的心理“沒有不尊重你的母親,犯不著用這種眼光看我。”
“那就知道說知道,不知道說不知道。”莊爻的確有點怒意——聞野平常的故弄玄虛和自負賣弄,他都可以忍,但在涉及他母親的事情上被聞野戲耍,他難以容忍。
聞野收著莊爻的神情,輕嗤,沒有回應莊爻的話,收回視線垂落在桌麵,手上也繼續在桌麵轉動茶杯。
莊爻正打算揭過不提,換另外的事。
但聽聞野忽而道“如果我的猜測依據是,阮雙燕當年也是騙死的,那麼你覺得‘他有份造成你媽的遭遇’可信度有幾分?”
“阮雙燕被騙死的……?”莊爻皺眉,反應了一下“被騙死”三字的意義,“她不是喝百草枯自殺的?”
“嗯,她是喝百草枯自殺的。”隨後聞野話鋒一轉,“但她喝之前,並不知道瓶子裡裝的液體是能置人於死地的毒藥。她隻是想嚇唬隋潤芝加以威脅而已。”
包括語氣在內,他均表現得這件事好似沒什麼大不了一般,甚至最後泛著譏誚的神色抬眼問莊爻“你說,她是不是活該被她自己蠢死?連東西被人調了包都不知道。”
莊爻登時錯愕。
房外的廊下,阮舒的震驚完全不亞於莊爻。
先前關於阮雙燕之死的某些殘留謎團由此驟然得到解答。
她不由記起隋欣曾經轉述的關於隋潤芝的回憶,其中提及過阮雙燕喝下百草枯後的反應有些不對勁(第514章),彼時阮雙燕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後悔了,拽著隋潤芝向隋潤芝求救。
如今聞野的話不就證實,阮雙燕的確向隋潤芝求救了,隻不過,阮雙燕不是後悔,而是沒有想到喝下的真是毒藥……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也總算搞清楚阮雙燕為何會丟下除了她以外並無依無靠的四歲兒子不管不顧而選擇獨自去死——不是阮雙燕不負責任,也不是阮雙燕傻,而是阮雙燕根本就沒有想過真的去死!
可,是誰?究竟是誰讓阮雙燕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自殺的?
房間裡,無法捺下錯愕的莊爻也正在問“是誰把阮雙燕瓶子裡的東西調包成致命的百草枯?”
“你覺得是誰?”聞野依舊一副無所謂的語氣,像在和莊爻討論一個與他毫無關係的人。
莊爻沒有說話。
因為聞野在講述這件事之前,其實已經給出答案了。
房間外,已迅速恢複冷靜的阮舒在進一步琢磨,阮春華要調包,前提得是知道阮雙燕的原計劃。那麼是不是,阮雙燕知道阮春華沒死?甚至連以死相b的做法都是阮春華給阮雙燕出的主意……?
房間裡,聞野講出的人是另外一個“駝背。”
真正的駝背老人……?莊以柔的爺爺……?阮舒哂笑。現在不都已經知曉,駝背老人的背後是阮春華。所以沒錯,就是阮春華。
駝背老人這種具有威信的人,難怪阮雙燕會予以信任。
這樣算起來,不僅莊家是聞野的仇敵,阮春華亦是殺死阮雙燕的凶手。難怪聞野方才說事情還沒有了結。他是要向阮春華報仇?
害死了阮雙燕之後再收養聞野,阮春華就沒有想到過聞野總有一天會發現真相?不怕被自己從小養大的義子反咬……?
沉默須臾的莊爻重新出了聲,嗓音是緊繃的冷意“可信度接近百分百。”
回應的儼然是聞野前麵的那句話。
聞野嘲弄地嘖嘖嘖“蠢,以前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現在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不對自己講過的話負責,如果以後出了問題,彆來找我。”
莊爻卻是笑了一笑,旋即表情認真地問“你怎麼知道阮雙燕自殺的真相?”
聞野眸子一眯,把手中把玩許久的杯子倒扣到桌上。
房間外的廊下,阮舒嘴唇抿得緊緊的,心下欷歔。
全是阮春華在cao縱設計的——阮雙燕的所謂自殺,莊滿倉因為首飾盒而對莊佩妤的折磨,還有未經證實的強子和他母親的遭遇。
那個阮春華,究竟在圖謀什麼?
“偷聽夠了沒有?”
耳邊乍響嘲意滿滿的問話。
阮舒猛然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回神,循聲凝睛。
聞野不知何時出來了這外麵。
他的頭發又剃光了,恢複幾個月前的光溜溜,僧袍也還是那襲黃色袈裟,此時此刻雙手抱臂單肩斜斜倚靠在門邊,微揚起下巴,神色是他一貫的夾雜著譏諷的眼高於頂。
阮舒並不承認自己在偷聽“我是來找林璞的。”
“姐。”莊爻也從屋裡跨出。
阮舒無視聞野,兀自行至莊爻跟前,未繞彎子“一會兒榮叔的靈堂就要撤了,你……要不要去看最後一眼。”
莊爻眼神閃爍,拒絕得果斷“不需要。”
阮舒沒再多勸,但注視著他,目光筆直。
莊爻回避,自行切換話題問“姐你什麼時候走?”
阮舒不吭氣。
聞野從旁冷笑“又在利用他對你的感情進行綁架,你百試不厭上癮了?”
阮舒冰冷地瞥了眼聞野,看回莊爻“撤完靈堂我就走。莊家的私機在彆處等。”
“好,”莊爻點頭,“我去換身衣服,一會兒送姐。”
“不用了。”阮舒阻了他,“你要是送我,我會反悔,想把你一起帶上飛機回江城。而且你才剛挨了一槍。”
聞野又插話找存在感“你弟弟挨的這一槍是你前夫開的。”
“不是。”莊爻馬上否認,為阮舒還原真相,“是當時場麵混亂之下打過來的流彈。”
聞野似剛想起來“噢,對,你手臂上的這一槍不是,讓黃金榮從半空中掉下去的那一槍才是。”
沒人和阮舒講過這件事,聽言她心間不禁輕輕一絞。
“你不說話沒人會把你當啞巴!”懟完聞野,莊爻轉回眸來繼續為阮舒還原真相,“傅令元當時是朝我們開了槍,想阻止我帶走黃金榮,但在他的子彈射過來之前,黃金榮就已經放棄了。”
不管怎樣,當時的情況都在他的記憶裡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莊爻緩了一緩,把話講完“是黃金榮先鬆開我的手。”
這種細節,同樣是阮舒未曾了解到的。
明明已經帶上直升機,卻眼睜睜任憑黃金榮掙脫掉他,是麼……
莊爻的心情該是如何……
阮舒眼波微動,展開雙手上前一步抱了抱莊爻,沉默。
聞野見狀冷笑一聲,扭頭就走,僧袍的兩袖擺動得生出風聲。
莊爻先是一愣,不瞬感受到她的關懷,垂眸,淡笑,自行將這個擁抱的意思改成道彆“姐,抱歉,榮一已經不在你身邊了,我也暫時不能陪你。”
阮舒放開他,個子雖然比他矮,但姐姐的架勢非常足“你先顧好你的傷。”
她自己肩膀上的那記槍傷口子已愈合,然現在無法像以前那樣自如地想直豎地高抬手就高抬手。她不確定隻是暫時如此,還是真影響到了肩膀的關節。
莊爻順著她的架勢轉為林璞的乖巧“嗯,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給黃金榮送終的勸說之語又到嘴邊轉了一圈,阮舒最終還是咽回去了“我去準備等下啟程。”
“姐,”莊爻又叫住她,告知,“在飛行俱樂部裡時,我就已經知道傅令元在陸家的直升機上,他要我陪著你離開,讓榮一和黃金榮一車。”
“但我沒聽從他的安排。即便如此,在他下直升機前的五分鐘,還在提醒我走人。他確實儘力在邦我們了,所以姐你——”
“嗯,我知道了。”阮舒打斷他,莞爾,“謝謝。”
非常明顯,莊爻是在擔心她和傅令元因為這件事產生誤會,就像當初陳青洲的死。
她很感激莊爻為她考慮。
“我和他沒事。我沒怪他。”阮舒唇角微微翹起。
莊爻露出安心的笑意。
…………
呂品原本是循過來找阮舒的,結果在半道上碰到自家boss,頂著一張臭臉的自家boss,臭得快要熏天。
這種表情,根據經驗,隻有以下情況第一,在阮舒那裡吃了癟;第二,在阮舒那裡受了氣;第三,在阮舒那裡遭到無視;第四——反正就是,在自家boss出現這張臉之前,絕對絕對才和阮舒碰過麵。
既如此,他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了……忖著,呂品駐足,問候“boss。”
聞野眯眸,冷不丁便問他“女人為什麼總是朝三暮四水性楊花?”
呂品“……”
不用懷疑……一定在形容阮舒……
呂品的眼睛直往走廊的那頭瞅,十分好奇阮舒究竟又做了什麼讓自家boss對她做出如此評價的事兒。
他正準備答話,卻聽聞野又說“她之前在江城用過的那種ru液,去買點在寺裡備著。”
思維跳躍得相當厲害。呂品一時之間被他整懵了,第一反應是——難道自家boss要開啟睹物思人的模式?
腦中自發想象自家boss獨自躲在寺廟的廂房裡抱著一瓶ru液湊在鼻間嗅,畫麵變態得呂品陡然一個激靈。
聞野的下一句話證明他的猜測是錯誤的——“那個女人又用回了她以前的護膚品吧?難聞得要死,昨晚就熏得我想吐,寺裡連個能噴她的香水都沒有。”
呂品恍然大悟,忙應承“好的boss,我明天就去成套購置。讓阮小姐以後再來住能夠有東西可以用。”
非常清楚自家boss不喜歡莊家的輩分,所以如今他在自家boss麵前,隻稱呼阮舒“阮小姐”,不再使用“姑奶奶”。
另外,“以後再來”可不是他的個人判斷,而是自家boss的話裡體現出的。
他亦在心中悄然記下,恐怕往後但凡自家boss出現的地方,都得預先準備好阮舒的用品,因為極有可能需要啊……
交待完事情,聞野籠罩在臉上的臭氣消散得差不多了,抬起手掌一模光、溜、溜的腦袋,思維再次跳躍“你以前給我買在寺裡的那些頭套還在?”
“是的boss,都還在。保存得很好。”這次呂品順利跟上了,“boss要出門(送阮小姐去搭飛機)?”——括號裡的話他藏在肚子裡並沒有出口。
聞野“嗯”了一聲,不耐煩地抱怨“太悶了,一會兒我出去散個步,你就不用跟著我了。”
呂品竊笑,麵色如常地表達祝福“boss散心愉快。”
…………
在寺裡,阮舒沒什麼可收拾的,她落在酒店的行李已由陳家下屬搬上車。
呂品彎腰恭送“姑奶奶一路平安。”
阮舒抬頭望天,正看到千佛殿的山上飛出孔明燈。
獨獨一盞,而且這個時間點,和千佛殿每月齊放孔明燈的活動儼然不同,想來另有特殊意義。
她正忖著,便聽呂品好心告知“姑奶奶,是莊爻。”
阮舒應聲怔忡,半秒後,唇邊旋開弧度濃烈的笑意。
她帶著笑意站在那兒,靜默地觀賞孔明燈在夜幕中漸行漸遠,成為一個點,最後完全看不到,她才心情舒暢地坐上車。
車子啟動,穿行在山道間,往山下行駛。
阮舒感覺座椅後麵硌了什麼硬物,伸手一摸,摸出了昨晚起便失蹤的她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