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心開車吧。”
顧雲開平靜道。
車子緩緩發動了起來,氣氛凝固得仿佛隨時隨地都會化為沉重的實體,最後停在小區的停車場裡時,顧見月明擺著不想下車解決這件事,於是顧雲開也坐在了副駕駛座上,並沒有過多說什麼。
“我就是不想這個樣子!”短暫的沉默之後顧見月突然憤怒的砸起了方向盤,喇叭被她砸得亂響,引得不少住客探頭大罵,她才勉強克製住情緒停下了這種行為,“從以前就這樣!每次都是這樣!你就隻會這個樣子!什麼都不跟我說,就自己決定一切,跑去娛樂圈工作,自己輟學在裡麵打拚,忙得半夜胃痛進醫院還問我考試怎麼樣!我就是討厭你這個樣子!”
“你到底知不知道……”極端的憤怒過後就是痛苦,顧見月漲紅了臉,淚水不停地從眼睛裡掉了下來,她狠狠抽了抽鼻子,仰頭道,“你總是這樣,做為我好,我喜歡,我高興的事情!你從來就沒有想過我是怎麼想的,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歡娛樂圈,我知道天宇對你不好,我知道你想繼續在圈裡演戲,所以我辭掉工作跑來幫你,給你當經紀人,我知道我們什麼都沒有,可那時候是因為你什麼都沒有,如果我在,我覺得你起碼……你起碼會安全一些。”
顧見月的聲音都快喊啞了,她朦朧的從淚眼裡投出目光,全然不顧自己歇斯底裡的模樣到底有多叫人難堪,可顧雲開的表情仍然是平靜如死水般,幾乎叫她心碎,讓她忍不住想起了顧雲開睡得過久的那個夜晚。
她看到了安眠藥片的瓶子,也知道顧雲開做了什麼選擇,從顧雲開離開房間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哥哥又要為了她放棄自己。如果這次不是滑石聯係她,希望能夠簽約,說他們非常看好顧雲開想要再爭取一把,是不是自己又要毫不知情的再讓他犧牲一次。
那天從喬繁辰的邀請那裡回來之後,顧雲開什麼都沒有提,她一直以為對方並沒有做什麼好事,所以惹得顧雲開不高興。
可是……可是那是滑石的簽約啊。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顧見月搖了搖頭,淚眼模糊,懇求般的看著他,“你為什麼就是不能成熟一點?滑石能給你的比我能給你的太多了,我給不了他們能給你的!你到底懂不懂!我沒有關係的!你現在慢慢走上正軌,如果能簽下它,你就算不是立刻,也會很快接近你的夢想,就不會像現在這麼辛苦了。”
看來喬繁辰找上了見月,居然沒死心嗎?
顧雲開看顧見月哭得都有些喘不上氣了,突然發覺自己似乎總是在讓這個女孩傷心跟擔憂,仍是平靜的說道“我拒絕他們不是因為你。”
“撒謊。”顧見月抽泣著看他。
“無論滑石能給我什麼?”顧雲開平心靜氣的說道,“他們想要挖走的東西隻會更多,經紀公司說到底隻是壓榨藝人的利益。沒錯,他能讓我瞬間功成名就,可是我缺這個機會嗎?我當初隨便跟誰睡一覺,或者說我當初直接跟杜蘭特睡一覺,《戀愛的晴空》就不會是李楚把我頂掉了,說不準我現在接通告接到手發軟,根本不缺機會。”
就好像這一次,這就是親人作為經紀人的好處,假如換個公司,經紀人是絕對不允許他把半個月的檔期浪費在訓練什麼軍人氣質上的,他可能會被安排在這段時間裡安排蹭紅毯或者是出什麼綜藝,然後給他換一個角色或是直接讓他進劇組,可是顧見月就會全力支持他。
有手段不是不好,顧雲開之前就想過走捷徑,可是很多事情是不能走捷徑的。
“傻姑娘,我需要的是一個一心為我的經紀人,我不怕沒有機會,我會演得很好,你以後就不用那麼辛苦的為我去到處找試鏡的機會,你隻要坐在那裡,等著人家把簽字筆遞給你,為合同吵得口沫橫飛,然後排開所有檔期讓我為了揣摩角色到處學習就可以了。”顧雲開捧著她的臉,為她擦去眼淚,柔聲道,“你覺得滑石會給我這樣的機會嗎?他們會讓我花半個月去揣摩這個角色,讓我了解人物,讓我享受演戲嗎?”
顧見月的哭聲慢慢止住了,她看著顧雲開,輕輕道“真的?”
“真的。”
“哥!”顧見月隔著手刹撲到了顧雲開的懷裡,放聲大哭道,“我好怕!我好怕我還是你的累贅,就跟以前一樣,一點用都沒有!還會妨礙你。”
顧雲開緊緊抱著她,輕輕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發,心裡一陣泛酸,他知道顧見月放棄自己的夢想,頭也不回的跳入這個泥潭就是為了她的哥哥。所以她一直在努力做得很好,連同明月照穀粒那件事反應過度,也是希望顧雲開沒有什麼把柄會被留下抓住,她對自己的要求接近嚴苛,隻是想證明哥哥當初被雪藏後做出的選擇是正確的。
這本不是顧見月該有的人生,她放棄自己熟悉的一切,隻是為了讓顧雲開不要放棄自己。
從很早之前,要遠比矛盾發生更早之前,顧雲開就察覺到了顧見月的態度很奇怪,她擁有卓越不凡的能力,否則也不會給顧雲開搜羅來那麼多試鏡的機會——這點上反倒是顧雲開在拖累顧見月。她天生就適合金融跟娛樂圈,擅長擺弄這種冷酷無情的利益,可是她又純粹的排斥著這種本性。
現在,顧雲開終於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顧雲開曾經被娛樂圈拋棄過,而對於顧見月最為重要的人就是顧雲開,所以她竭力隱藏起自己冷酷的本性,不希望自己將來會變成與傷害哥哥的那些人同樣的麵貌。
她一直在克製自己,在竭力控製這種狀態,卻找不準自己的定位。
“怎麼會呢。”顧雲開柔聲道,“如果哥哥沒有了見月,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顧見月哽咽著埋在了顧雲開的懷裡,抽泣道“對不起,明明你這麼累了,我還這個樣子……我本來應該更理智點的,找個更合適的情況跟你談這件事。”
“沒關係,這種事不需要理智。”顧雲開了解顧見月的心情,之前的‘顧雲開’性格直率,情商極低,否則也不會混這麼久都出不了頭,所以在顧見月心裡,無論顧雲開變得多成熟,都隻是懂事了而已;那麼拒絕滑石的簽約,無疑又是傻氣發作,就像當初為了她輟學一樣。
哥哥無條件的愛著她。
顧見月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前科累累啊。
也不知道小姑娘是什麼時候得到這個消息,喬繁辰又說到了什麼程度,顧雲開一想到她為了不打擾自己訓練,強忍著這件事一直壓抑到今天才敢宣泄出來,就覺得滿腔怒火。商業的手法無可厚非,可是喬繁辰這一手玩得實在是太過火了,無論是出於巧合還是故意,顧雲開都很反感。
回家的時候,顧見月還需要再平複一下心情,就待在車裡沒出去,顧雲開就自己先進去了,他開門的時候郝英突然打了電話過來。
“喂喂,是大舅子嗎?”郝英的語氣異常神秘小心,仿佛做賊,“我聽說你今天回家,應該已經到了吧?那現在見月在不在你身邊啊?”
“不在,她還在樓下停車,過會才上來,你可以儘情說你想說的。”顧雲開夾著手機開了門,低頭換拖鞋,“怎麼了?還有,你喊我什麼?”
郝英鬆了口氣,聲音仿佛都光明正大了起來“嗬嗬……還是雲哥您聰明。”他從善如流,仿佛剛剛那句大舅子根本沒脫過口,“其實事情是這樣的,最近見月心情很不好,可是我問她她也不說,半夜偷偷哭了好幾次,我怎麼哄她都不行,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你怎麼知道她半夜哭了好幾次?”
半兄半父的顧雲開敏銳的抓住了重點,煞氣四溢。
“呃……”郝英這次連拜拜都沒說就直接把手機掛了。
顧雲開的臉色冷了下來,他覺得很有必要跟郝英單獨談談有關婚前性教育還有怪獸家長的話題。
可是當顧見月終於平複了心情從車裡走出來回家的時候,顧雲開仍舊帶著一臉溫柔的微笑,為她準備了供以敷眼的冰袋。
之後顧雲開的確去找了郝英聊了聊,可也沒說太多彆的,隻是警告他最好不要在結婚之前搞出人命,不然他就讓郝英出人命。
郝英無言以對,隻能瑟瑟發抖,兩個男人達成共識,這種私下會麵從不讓顧見月知道。
光陰飛逝,解決完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後沒多久就進入了深秋,《無人生還》也播放到了中期,收視率破了一點一,針對這個題材的電視劇來講,已經算是非常高了,許晉人不怎麼樣,可是號召力的確不是蓋得。
隨著《無人生還》的熱播,不少采訪也約上了門,顧見月跟劇組協商後,一起上了個專訪,這次的主持人火候欠缺了些,常挑了些尷尬的問題提問,好在淩江寒他們都是老油條了,勉強圓場圓了過去。
劇組下了訪談之後還是挺惱火的,淩江寒連聚一聚的心情都沒有了,直接對節目組落臉色走人。韓致陽跟顧雲開也頗為掃興,兩個人私下聊了聊,隻是碰碰拳頭,倒是沒有再多說些彆的,約了另一個時間喝酒。
第二次試鏡結果姍姍來遲,沒過。
顧雲開也不知道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覺得不忿,不過既然選角組認為他不適合這個角色,那想來他也許還有不足。更何況這個角色實在是太抽象了,他也已經儘力做了所有努力,更何況這個製作的確暫時不是他這樣一個無名小輩能想想的。
既然爭取過了,沒成功,那就可以放下了。
第一個得知試鏡結果的是顧見月,第二個是顧雲開,第三個就是簡遠。
小天才(使)我到聖格倫索啦!拜托,是好消息?
顧雲開很不幸,是壞消息。
小天才(使)噢……那也沒什麼,我又可以繼續喜歡愚者了。
對方體貼的沒往另個叫人沮喪的角度尋根究底實在讓顧雲開鬆了口氣,他們隨意閒聊了兩句就互相道彆。
收起手機的顧雲開還渾然不知有一塊比餡餅還要大的黃金就要砸到自己腦門上了,至於是發財還是被砸出腦震蕩,就全看他的本事了。
…………
“嗯哼……所以你想告訴我,小遠在自己租的那個小屋外頭的一個公園裡跟那個小明星認識了,而對方對他沒有半點除了友情以外的意思?”
簡默坐在一張辦公桌前,黑白摻雜的頭發被熨帖過似的梳理得當,他的辦公室向來不大,從來不準備沒有必要的裝飾,因而顯得異常狹窄與森冷,唯二的光照就是桌上的小台燈跟頂頭上的大吊燈。
不過烏蘇倒是很清楚這小小的房間裡到底藏了多少把武器,所以他謹慎並且妥帖的把大塊頭的自己塞進了那張小沙發裡頭。
“就是這麼著,老撒旦。”
烏蘇賴在軟皮沙發裡,把完好的那條腿放在了小板凳上,前不久被他揮開的那隻義眼徹底沒了蹤影,大概是淹沒在了基地的茫茫塵埃裡。他眨了眨眼,沒太避諱在簡默麵前露出那隻殘缺空洞的眼睛,缺少球體的地方沒精打采的拉聳著眼皮,黑洞洞的,配著燈光很有點恐怖片的氛圍。
如果按照這個形態去審訊犯人,說不準不少人就招了。
每次來簡默的辦公室都讓人覺得煩躁,烏蘇的太陽穴在突突的跳動,他粗糙的手指在沙發扶手上不耐煩的點著,看也沒看桌上那杯咖啡,全身散發著‘你能把我怎麼著’的流氓氣息。
簡默不太讚同的看了他一眼,可倒也沒有說什麼,隻緩緩摩挲了會兒自己手指上的銀環,審視般的打量著麵前的這份文件,冷靜的開口道“我還以為你會更關心小遠些。”
烏蘇翻了個大白眼,不耐煩的神色愈發加重,沒太在意簡默嚴肅的神態,嚷嚷道“得了吧,我都快把這小兔崽子捧上天了,要不是不合規矩,我都能讓他跟國旗並駕齊驅,還不夠關心他?”
“不夠。”簡默清咳了一聲,深木色手杖在地上輕輕敲了兩下,然後從一大堆文件裡抽出了兩份來,放在正中央的檔案旁邊,斟酌了片刻才道,“我記得最近有個小導演想拍丘奇的電影,投資商是向家那個小子?你通知一下,給他個機會試試看。”
烏蘇麻溜的從沙發上竄了起來,點點頭道“成。”
等烏蘇就要開門出去的時候,簡默又想到什麼似的,慢條斯理的開了腔“烏蘇。”他還帶上了那種惹人厭的裝腔作勢,聽起來就像是在說你個蠢蛋一樣,然後低頭理了理自己的領帶,不急不緩,“你應該對皇室更尊重些。”
他端坐在桌子後,身體微微前傾,都五十歲的老男人了看起來還英俊瀟灑的像是三四十歲的大明星,目光深邃,冷靜平淡的仿佛不是在告誡烏蘇應有的禮節,一如既往般威嚴而強大,說出的話不容置疑。
這些年來,簡默變得越發無懈可擊。
總歸還是有些東西在歲月裡悄悄變了。
烏蘇行了個禮,有氣無力道“服從你的命令,我的士兵。”
簡默點了點頭,放他出去,身體微微往後靠了靠,藏在手指後的嘴唇露出個幾不可見的勝利笑容來。
“對了。”烏蘇忽然在邁出門口的那一刻又撤身回過頭來看了看簡默,神態看起來有點不可置信的古怪,“是你讓小遠管我叫叔叔還是伯伯的嗎?他以為小遠是我的侄子?”
“有何不可。”
聽聞是這無足輕重的小事,簡默也收回了目光,將那些文件與檔案都收回到了夾子當中去,又重新看起了某些烏蘇這輩子都不太想知道的機密。
自然也沒能看見烏蘇一臉嫌棄的表情。
這個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