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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1 / 2)

心居!

高暢年輕時是公認的帥哥。白襯衫外穿一件風衣或是夾克,風紀扣鬆著,料作褲下蹬一雙擦得鋥亮的尖頭皮鞋,頭式清爽。讀書不多,卻能穿出幾分文氣,也難得——其實是個花花公子。認識顧士蓮之前談過無數次戀愛,廠裡就不下20個。墮胎不必提了,還有人為他自殺,吃敵敵畏,跳黃浦江。女方家長衝過來喊打喊殺也是常事。高暢是名人。技校畢業後分在鍋爐車間,乾的是粗活,人卻細致。嘴巴也甜。討女人喜歡。那些為他自殺的女孩,過一陣也就罷了。好了傷疤忘了疼。依然有人前赴後繼,當炮灰。明曉得他是渣男,偏偏就忍不住。顧士蓮與他的緣分,與當時某位政工乾部有直接關係。他拍板,將落後分子與先進人員結對子,傳幫帶。“一起吃飯,一起工作,一起學習,一起進步。”事實證明,這種小兒科的招數,也並非完全不可行。至少跟顧士蓮結對子後,高暢是真的變乖了。那時顧士蓮三十來歲,與交往兩年的男友正準備結婚。男友也在廠裡工作,技術員。緋聞剛傳來時,真是不太可信的。高暢是混蛋不錯,但顧士蓮是那種輕易上套的女人嗎?年輕的人事科科員,工作能力強,做事乾淨爽氣,眼裡揉不下沙子。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女漢子”。眉一抬,眼一瞪,不怒自威。高暢在她麵前,像老鼠見到貓。真是老實了許多。不遲到,不早退,也不到處串崗調戲女同事。“老阿姐——”他這麼稱呼顧士蓮。“買賬!天底下的女人,我頂頂買賬老阿姐!”說得鏗鏘有力。那時最常見的鏡頭是,顧士蓮在前麵走,他後頭跟著,各自拿著飯盒,老阿姐勺子一撥,油亮亮的獅子頭撥到他飯盒裡,汁水把飯澆成醬紅色,“吃!”。小阿弟響亮地應一聲,哈巴狗似的“哦!”莫名的默契感。以至於後來顧士蓮取消婚禮,眾人竟也不覺得十分驚訝。那男友也算是個君子,自始至終未說一句難聽的話。“昏頭了。”倒是顧士蓮自己,正式與高暢交往後,說得最多就是這句。自嘲,也是封人家的嘴。愛情本就容易讓人昏頭。誰會想到這樣兩個人,竟會走到一起。結婚也比彆人預想的要快許多。廠裡有些老江湖,見多識廣的,說這叫“矯枉過正”,也叫“補償反應”,就像身體很久不鍛煉了,稍微動一動,肌肉不光會酸,還會癢。皮癢,高暢這小赤佬尋著顧士蓮這隻雌老虎,不是骨頭發癢是啥?再有些經驗豐富的過來人,搖著小扇子,篤篤定定地“——看這兩人幾時結束。”

一拖就是三十年。小赤佬變成大叔,雌老虎也養得家了——畫麵愈發和諧。女兒也二十出頭了。高暢前不久升了車間副主任。男人退休晚,何況顧士蓮又大了幾歲,真正是男主外女主內了。顧士蓮每天早起第一件事,便是給高暢燒菜泡飯,隔夜的菜留個底,不論葷素,統統倒進飯裡,加水煮開。配海瓜子。寧波人就這點嗜好。顧士蓮自己陪女兒吃麵包、豆漿或是牛奶。再煎個蛋。朵朵考上音樂學院後,家裡冷清許多。這還是在上海,倘若要去維也納,便隔得更遠。班上那些學生,老師最看好朵朵,是個拔尖的苗子,天生好嗓子,悟性又高,不作興浪費的。學費本來倒不成問題,顧士蓮沒生病那陣,家境也過得去,幾趟手術下來,放療、化療、et,再加上吃中藥,這個那個的,就用得見底了。顧士蓮很心平,這些年沒複發就是萬幸了。女兒的學業,更是萬萬耽擱不得。退休工資隻夠糊口,高暢那些也有限。隻剩下房子。淮海路一套老公房,複興公園邊上,地段沒話說,房子卻是簡陋,說是三房,其實才70平方米。谘詢過中介,能賣600萬。換到浦東,離老母親和哥哥近,彼此也有個照應。白雲公寓是動遷房,與萬紫園隔一條馬路。房型設施都不能比,價格也便宜許多。兩房才300萬出頭。顧士蓮有自己的打算,不想買白雲公寓——當年老房拆遷,換了白雲公寓一大一小兩套。顧士宏帶母親住大的,顧士蓮戶口也在,便得那套小的。顧昕16歲回上海,顧士蓮主動提出,這套房子過戶給侄子,等於也是給大哥,將來有個落腳點。顧士海夫婦現在住的,便是這套。倘若現在再買回白雲公寓,怕大哥看了不舒服。做好人也累的,反要倒過去照顧人家的心情——便隻看萬紫園。同樣兩房,貴100萬。還好,在預算之內。講起來還是商品房。差價200萬,除去學費,女兒將來的嫁妝,夫妻倆養老的錢,勉強也夠了。這樣的置換,不比人家買新房,欣欣向榮。好在女兒是出息的,光這點就讓人欣慰了。前幾日聽老單位同事說起,誰誰誰也是置換,大房換小屋,差價給兒子還賭債。小赤佬賭球,欠了一百多萬。活生生一個討債鬼。真是

要吐血了。

高暢吃喜酒那天晚上,顧士蓮等到半夜。人被老黃扛回來,醉得死豬一樣。“老高今、今天酒吃多了,有、有點high。”老黃是熟稔的,技校同學,與高暢一年進的廠。講話結巴,極老實的一個人。知道顧士蓮的脾氣,特意關照“不要訓、訓他,也、也作孽——”顧士蓮沒好氣,“我才是前世作孽,還要服侍醉鬼。”老黃幫著顧士蓮把人安頓好才走。不放心,再三叮囑“不、不要訓他。”顧士蓮嘿的一聲,“不放心就留下,看我晚上不扒掉他一層皮!”

顧士蓮倒來熱水,給丈夫擦身。高暢白襯衫上一股酒味,混著肉狎氣,嘴裡還不清不爽,嬉笑,“這妹子——”顧士蓮毛巾兜頭扔過去,“老實點!”他一隻手伸過來,搭住妻子的頭頸,“再吃一杯。”顧士蓮鼻子裡出氣,冷哼“吃你個大頭鬼。”

跪搓衣板是傳統節目。三十年前用到現在。尤其女兒不在的時候。晚歸、醉酒,還有出言不遜,任何一條都夠了。次日酒醒了,顧士蓮坐在沙發上織毛衣,高暢跪著——當然隻是做做樣子,現在誰家還用搓衣板,地板上也是一樣。意思到就行了。依偎在妻子腿邊,幫忙繞線。顧士蓮嘴一努,示意他讓開些。他不動,訕笑著。依然當年哈巴狗似的模樣。“好久沒喝酒,酒量變差了,”他歎道,“要加強練習。”顧士蓮哼一聲,“料酒在碗櫥裡,明天起,每天讓你喝半斤。”高暢道“去你哥哥家,從來都不讓我喝。不是椰奶就是果汁。”顧士蓮道“你不怕胃疼就儘管喝。再弄個胃穿孔出來,這些年我幾十隻甲魚就當喂狗了!”

高暢有胃病。年輕時飲食沒規律,又貪杯。三天兩頭胃疼。結婚後,顧士蓮托人從蘇北鄉下弄來野生甲魚,放紅棗冰糖燉,黏黏稠稠一大鍋。隔三岔五地吃,當藥。竟是好了。二十多年沒犯過。高暢也不是沒有嘴饞的時候,每次隻要顧士蓮說一句“我身體已經這樣了,你要是也跟著出點問題,朵朵怎麼辦?”立時便忍住。女兒是心頭肉。顧士蓮近四十才有的她,夫妻倆捧在手心裡長大的。

“喜酒吃得不開心?”顧士蓮問丈夫。

“人家結婚,熱鬨呀,有啥開心不開心的。”高暢嘿的一聲。

顧士蓮大概猜到什麼緣故。喜宴辦了二十多桌,都是老同事。製藥廠幾年前有兩個車間與德國公司合資,分出去一小撥人。公司上市後,每人得了原始股,還有房貼。薪水翻了一倍不止,工作環境也好得多。都是一樣乾活的,誰也不比誰更強,區彆就在運氣。這些年下來,差的就不是一點點了。連工作服上的lo都不同,人家是請專業人士設計的,洋氣得多。平常不聚還好,湊在一起就免不了觸心境。顧士蓮的前男友,在合資公司做到總經理助理,年薪加分紅,七位數。朋友圈裡看喜宴照片,他也在。幾年不見,人是老了,但愈加精神。男人五官是要緊,但更要緊的是氣場。皺紋裡都是滿滿當當的自信。顧士蓮不提這茬,隻當不知情。男人到了一定歲數,比女人更作孽,也更小氣。女人之間攀比無非身材皮膚那種,男人則要複雜得多。內內外外牽絲攀藤。

“老黃送我回來的?”高暢問。

顧士蓮哼了一聲,“他怕我虐待你,囉裡吧唆半天,給我掃帚趕出去了。”

他一笑,“老黃是好人。”顧士蓮放下織了一半的毛衣,到廚房端了碗桂花雞頭米出來,男人麵前一擺,“吃!”依然惡聲惡氣。高暢“喲”的一聲,“時鮮貨嘛——”端起來嘗一口,沒心沒肺地,“味道嗲。”又問“給女兒留了嗎?”

“女兒又沒半夜吃醉酒讓人抬回來。我這是論功行賞,誰勞苦功高,就獎勵誰吃好的。你辛苦了,多吃點。”顧士蓮道,“下次醉得再厲害些,回來得再晚些,我燉野山參給你。”

“世上隻有老婆好。”他諂媚道。

“——碰著哪個小妹子了?”她依然不忘。

“哪裡還有小妹子,一眼望去全是老菜皮。倒胃口。”他搖頭。

“老菜皮在你家裡,”顧士蓮一個白眼扔過去,“——少擺噱頭。”

房子看一輪下來,最終定了兩套。都是萬紫園一期,70平方米不到,五樓那套是毛坯,一直空關,另一套是底樓,租約年底到期。顧士蓮讓兩個哥哥幫忙拿主意。周末,趁著聚餐,人湊得齊,便去了。踏青似的。除了顧老太,兄弟妯娌連襟,大大小小十來口,統統出動。說毛坯有毛坯的好,沒人住過,乾淨,但房型不如底樓那套,門口一個大院子,還能派上用場,種花種草晾衣服,都好。反正都要重新裝修,也無所謂——便定了這套。賣方是外地人,對付款方式沒啥要求。也接受置換。首付三成,一個月內付,後麵兩筆,最遲半年結清。算是厚道的了。浦西那套房子也基本定了下家,隻等那邊付定金,款項打過來,充這邊的首付。置換大多如此,看時間點,兩頭接上,一環扣一環。

看完這套,蘇望娣又邀眾人去看顧昕的新房。“反正也出來了,離得又近,免得再跑一趟。大家給點意見。”

“意見是提不出的,欣賞欣賞,沾點喜氣。”顧士宏笑。

“是‘膜拜’。”顧士蓮糾正二哥的措辭,“看的時候還要手搭涼棚,否則太耀眼,吃不消,要得青光眼的。”

“哎喲哎喲,有意思嗎?”蘇望娣佯裝生氣,嘴角一撇,笑意忍都忍不住,“——自己人呀,不帶這麼嘲兮兮的。”

看房團浩浩蕩蕩殺到“世紀尊邸”——幾幢俱已結構封頂,隻是外牆腳手架還未拆儘,仍是一片狼藉,工地的模樣。蘇望娣帶著眾人徑直往裡走,被門口保安攔住,問“你有預約嗎?”回答沒有。那保安眼光是最毒的,眼光在幾人身上一瞥,便說不能進去,“必須有人帶,聽懂嗎?要麼售樓員,要麼中介。這裡又不是大賣場,阿貓阿狗都可以隨便逛。”蘇望娣不服氣,“我兒子買了這裡的房子,定金都付了,怎麼就不能進去?”保安隻是拚命搖手,送客的架勢。蘇望娣自覺失了麵子,愈發不依不饒,當即給顧昕打電話。顧昕這幾日在黨校學習十九大,聽了便怨母親不早說。蘇望娣道“你叔叔嬸嬸都等著呢,總不好白跑一趟——”電話那頭應該挺忙,匆匆掛了,又發條微信“你們等一下,我找人過來。”一會兒,果然來了個瘦瘦小小的姑娘,見了蘇望娣和顧士海,便叫“爸、媽”——竟是顧昕未過門的妻子小葛。眾人傻了。蘇望娣也傻了,統共隻見過一麵,連眼睛鼻子都沒看清呢,比陌生人也強不了多少。這當口完全不知說什麼好。顧士海更是接不上話。好在顧士宏當了多年的中學教師,基本功在那兒,稍稍可以擋一陣,“你好你好,這個,真是麻煩你了——”

“不麻煩。顧昕讓我找中介,可那人電話打不通——隻好自己來了。”這女孩也是個靦腆的,一說話就臉紅。也難怪,對方一大家子,陌生麵孔,兩邊都是尷尬得頭皮發麻,手心全是汗。胡亂打了招呼,算是認識了。小葛再打中介電話,好不容易通了,那人火急火燎地趕過來,見到這麼多人,也是發愣。工地上路窄,又剛下過雨,不好走。大家排成長龍,中介和小葛前麵帶路,後麵一個個跟著。馮曉琴姐妹走在最後,馮茜茜一拉姐姐衣角,湊近,“這女的比照片上還難看——”馮曉琴“噓”的一聲,“關你什麼事?”馮茜茜兀自咕噥“屁股那麼一點點,能順產嗎?”馮曉琴瞪眼,“不看就回家。”

樣板房在最裡麵那幢的二樓。房型朝向都與買的那套一樣。每層三梯兩戶,專設保姆電梯,朝北,直通保姆房。中介在門口分發鞋套,數量不夠,“沒想到有這麼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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