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潮梨花!
雖然溫林海早已經不是當年的少女,心中的仇恨卻未曾消散。
狹小的船艙內隻有齊維和溫林海二人。齊維早已被五花大綁,此刻的他還在因戰傷而昏厥不醒。船艙內除了一扇射入陽光的舷窗,就是一道木門。除此之外並無他物。
看著昏迷不醒的齊維,溫林海的腦海中無時無刻都充斥著血光之災降臨在峨嵋山那日。無論是已經破損不堪的湖水藍袍、放在一邊的雲煞雙劍還是齊維臉上醒目的一雙劍眉,都讓溫林海如坐針氈。
就這麼過去了日,無比煎熬的日。
狼看著羊,卻感受到了痛苦。實在罕見。
溫林海搖了搖頭,心中想道“勝了我師父那天,他們二人會料到有今天嗎?”想到這兒,溫林海心中再恨不起來,直覺想笑。當年眼高於頂,今年卻成了階下囚,實在諷刺。
試問,世上何曾有過永不落敗的高手?
嘭——
拔出放在一側的“白猿碧雲劍”,又從懷中拿出一張擦劍的布,滿滿擦拭著這把劍。
這把榮耀與恥辱並存的寶劍。
自從峨嵋覆滅後,溫林海孤身一人踏入江湖。期間,她被多少人暗算過、折辱過、傷害過。這一切,似乎都是拜那日的劍眉男子和女槍客所賜。
也許是溫林海經曆的劫難夠了,她於生死關頭間被一杆青纓長槍救下。那青纓槍客雖然矮小,身材卻是健碩。長槍在他手中完全不失靈動。一路走來,八棱鐵棍和一對金鳳長刀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當“川荊五俠”這個名號第一次在被尋常百姓當作神一般敬畏時,溫林海才萌發出複興峨嵋的想法。
“原來,峨嵋劍有如此獨到之處!”溫林海漸漸體會到了自己身上這隱形的財富。那一刻,溫林海明白了為何當年女槍客能夠在瞬間證悟禪武她的背後,有值得信賴的同袍戰友。
一個浪頭打在了小船上,將齊維震醒。
“啊!”齊維腦海中還在之前的戰鬥狀態,一睜眼還是一臉狂態。此時看到溫林海在旁邊,身上的武者戰鬥本能瞬間激發。正準備揮拳進攻時,才發覺自己被麻繩幫助了全身。
溫林海一腳踩在齊維的胸口,將他壓在船板上,大聲吼道“看看你這樣子,跟條瘋狗一般!”
齊維的胸口傳來尖銳的痛楚,他終於變得清醒起來。此時,齊維的臉上淤青了一大塊,正是被踢暈時留下的。”
“你給我鬆開!”齊維大吼道。從生下來到現在,他還未曾被任何人如此踩在腳底,心中羞怒不已。船艙內傳來木板“吱呀”作響和海水撞擊船體的聲音,齊維心中已經猜到,自己定然是被抓了。
溫林海嘲諷地笑著,道“堂堂古庭宮大宮主竟然落魄至此······真是天道好輪回啊。”她用著蔑視的眼神看著被踩得無法動彈的齊維,好似踩著待宰的獵物般。
不是“好似”,就是!
齊維身上的傷口傳來陣陣疼痛,讓他不再掙紮。他看著溫林海,厲聲道“士可殺,不可辱。既然不殺我,就彆踩著我。”
溫林海看著這比自己年輕幾十年的小輩,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她似乎就是在二三十歲時才成為了“川荊五俠”之一。
那時的自己,意氣風發,眼高於頂。每日清晨,滿腦子想著為民除害。
而如今的溫林海,每日清晨想著的是何時能報得了大哥風利子的仇。心中的怨氣一直在腐蝕著她的心力。此時的自己,風光不再,卻求歸隱。
溫林海見齊維淪為階下囚時卻不忘反抗,便道“倒是有些骨氣。”說完,溫林海將右腳抽回,坐在了牆角處。
船艙頂上傳來了人們的腳步聲,浪頭似乎慢慢變緩了。齊維蠕動著身體,直到他也能夠套在木牆上。剛坐好,溫林海便投來警醒的目光。
齊維大聲道“緊張什麼?我又逃不了。”溫林海側過頭去,沒再理會他。見溫師太沒心情搭理他,齊維的嘴皮子勁兒倒是上來了“這位師太,出家人不都得剃發的嗎?我看您寶劍不錯,要不我幫你把頭發給剃了吧!”溫林海白了齊維一眼,她行走江湖那麼多年,還沒見過幾個巧舌如簧的人嗎?
見溫林海不搭理他,他想說話的癮便更大了“那個身穿紫色衣服的女子,是你的徒弟嗎?她叫什麼來著?珂兒?我看她也半大不小了。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看便你們這些隻會玩偷襲的人中,也就隻有鄭墨和另外一個老道士。如今我齊維來了,要不師太作媒,讓珂兒跟了我吧?”溫林海沒料到齊維如此潑皮,臉上頓時發紅,怒瞪著齊維。
得手啦!齊維心中樂得不行,完全忘了自己此刻被俘獲的事兒。齊維心道“得趁熱打鐵啊!”隨後,齊維繼續道“師太請息怒,且聽我說。我聽見珂兒喊你做師父,那你總得對得起她不是?難道你想讓珂兒跟你一樣孤獨終老嗎?”
“煩死人了!要不是現在不到時候,我早就拔劍送你上路了!再多說一句廢話,信不信我拿布把你嘴給堵上!”溫林海大吼道,她拿著“白猿碧雲劍”的手已經因為激動而顫抖。齊維雖然愛說潑皮話,卻不是傻子。被布條塞住嘴巴有多難受他不是不知道。於是,齊維立刻識相地閉起了嘴,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響起,溫林海一把拉開艙門。走入這艙門的,正是剛才談論的的“珂兒”。她身上還是穿著一襲紫衣,臉上帶著麵紗。“師父,這兒有我看著就好,您先睡下吧。”幾天下來,溫林海為了盯緊齊維,未曾合過幾次眼。此時,臉色已經變得疲憊不堪。
溫林海點了點頭,說了句“少跟這潑皮廢話”後,變離開了船艙。腳步聲逐漸遠去,直到再聽不到。
剛說曹操曹操就到,齊維想道“年輕的,肯定得比老太婆有趣吧?”當下又開始侃侃而談,道“老是帶著個麵紗乾嘛?怕人看到嗎?”
“珂兒”好似沒聽到般。坐在地上,盤起雙腿就開始打坐起來。這是溫林海所傳的禪坐,正適合無聊時修煉。她雙手結印於小腹前,雙眼微閉。
齊維又怎會放棄這搗亂的大好時機?他繼續道“你練的是什麼功夫呀?你師父剛才說了,把你跟我撮合成一對兒鴛鴦。你看,你我都是練劍的,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嗎?”這一頓話說下來,“珂兒”沒有任何反應。還是規律地呼吸著。
油鹽不進啊?齊維眼珠子一轉,似乎又有了主意。
“你跟我對劍時,我有一劍本來可以取了你的命。可是你走了大運,遇上了憐香惜玉的我。”齊維雙眼若無其事地望向彆處,但餘光卻仍然在看著“珂兒”。
這話一落,“珂兒”果然坐不住了兩眼睜開,側眼看著齊維,沒有說話。齊維見“珂兒”總是跟在師父後頭,是個無比孝順的乖徒弟。這種武者最擔心自己武學上有不足之處。
“不信?”齊維問道。“我剛和你交手時,雙劍橫砍。你隻招架住了我右手長劍,卻沒看見我左手短劍在你腹部一拳外橫過。第二劍時,我長劍直刺,你又沒看到我本可以突刺入你右肋死穴的短劍。”
“珂兒”雙眼低垂,雙手細微地擺動這,似乎是在回憶著打鬥時候的動作。思考了半天,臉上的神色越來越不安。“珂兒”道“有嗎?我怎麼不記得?”
齊維笑了笑,成功地撬開了彆人的嘴,是當俘虜最大的樂趣。他道“當然。”說罷,齊維伸出被綁在一起的手腕,開始比劃起來。旁邊的“珂兒”轉過身來,看著齊維放慢動作地拆解,似乎是有點印象。
“你看,我不殺你,你回答我兩個問題。不過分吧?”齊維問道。
“珂兒”又閉上了眼睛,回到冥想的坐姿。齊維剛剛還以為有人願意陪自己說話了,不免變得失望了。他道“乾嘛呀?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娘沒教過你嗎?”
看到“珂兒”油鹽不進,齊維從地下撿起一塊碎石,瞄準“珂兒”的臉側就扔了出去。石子飛得極快,瞬間帶落了“珂兒”的麵紗。
“趙秋?你······你怎麼在這兒?”齊維驚呼道。“珂兒”的麵紗下竟然長得和趙秋一模一樣,換誰都會覺得離奇。此時的趙秋應該回到了川地,又怎地到了此處?
“珂兒”發覺自己被打了臉,立刻勃然大怒。她直接跳到齊維跟前,一把抽起他的衣領,怒吼道“我不是什麼趙秋!也沒有娘!師父說我爹娘在我一生下來後就被仇人殺死了。我姓慕,叫幕珂!彆再煩我!”說罷,將地上一塊碎布撿起,團成一塊就準備往齊維嘴裡塞。
齊維緊抿雙唇,就是不想被塞處嘴。怎知慕珂一把捏住了齊維的鼻子,把齊維逼得隻能張嘴吸氣。
氣沒吸多少,嘴巴就被堵上了。齊維的牙關無法咬合,口水不一會兒就浸濕了整塊碎布。他在心中已經打了自己幾個巴掌,要不是他吃飽了撐的,怎會被人用布條塞嘴呢?
慕珂重新坐好後,運氣調吸,直到靠岸都沒再搭理齊維一下。
此時的齊維全然不知道明舟在身後的船艙內,臉色煞白、因劍傷化膿而全身發熱。
過了半個時辰,外頭傳來一陣吆喝聲“靠岸!樊城!”
······
漢中,興業客棧。
夜已然深了,楊三娘將最後三個碗洗好後,便拿出一塊抹布走出了廚房。
雖然已經三十餘歲,楊三娘還是風韻猶存,身材婀娜多姿。半點沒有老板娘乾粗活的粗糙感。
這個興業客棧已經是當地的百年老字號,每日辰正開店、亥正關門,都能來不少客人。楊三娘打小記性就比彆人好,不論是多久以前來過的客人,她準記得。在漢中地界周邊,一共有三夥大幫派,互相明爭暗鬥。興業客棧所在的梁州城正坐落在這三不管地帶。
蛇鱗幫是“福蜀錦繡”這家布匹紡內豢養的黑道勢力,坐鎮於漢中以南的巴州。這家店的老板張全本是屠戶出身,全憑著一個機靈腦子一點點發家致富。到了今天,張全頻繁走動於黑白二道間。就連地方官員也以巴結得到張全為榮。蛇鱗幫下大大小小兩三百人,由“豺狼虎豹”四個江湖好手調度。張全手中權力也隨著蛇鱗幫的壯大而變得如日中天,為害一方百姓。白日間,這些目無王法的小嘍囉在街頭上拔刀亂砍、勾搭婦女甚或砸人商鋪都不會有官員敢上前抓捕。
還真有個剛上位的縣令不信邪,仗著自己學過些拳腳便帶了十餘人在街上巡邏。正巧,抓住了一個飲醉了酒的蛇鱗幫嘍囉在街頭上胡亂砸人攤子。那縣令上前便想將那嘍囉羈押回衙門。怎知那嘍囉發起了酒瘋,拔刀砍死了兩名隨從。那縣令在慌亂中打死了那名嘍囉。
原本以為戴著一頂烏紗帽就能“金剛不壞”的縣令在當夜就被一夥人砍死在了路上······
漢中地界以東,便是“瑞麟鏢局”的祁山總號。總鏢頭的魏川流手下號稱“天罡地煞”的百單八名鏢師、走的是跨越川蜀和長安的山路,這條路上遍地都是盜賊悍匪。魏川流手下這“天罡地煞”每一個都是走過這條路無數遍的鐵血硬漢。魏川流甚至能獨自一人走在這山路上,憑的不單單是他那身武功,也憑著臉上的十字刀疤。
與蛇鱗幫不同的是,“瑞麟鏢局”和黑白二道井水不犯河水,罕有來往。三年前,瑞麟鏢局三巨頭之一的“天雄星”萬飛獅回到家中,卻發現夫人昏在家中。待夫人醒了,一詢問才知道是蛇鱗幫中“豺狼虎豹”之首秦屠豺帶頭在街上跟著她,待入了屋才一擁而上,糟蹋了萬夫人的身子。
萬飛獅一世英雄,怎能忍得了這口氣?當下帶著五名鏢師在夜色中闖入秦屠豺家中,將他大卸八塊後才解氣。至此,瑞麟鏢局便和蛇鱗幫結下了梁子。兩多年來幫衝突不斷,於各地血戰兩三陣。最後,雙方傷亡慘重。至於瑞麟鏢局和蛇鱗幫為何近兩年來能相安無事,正是因為這漢中地界第三股勢力的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