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不是,隻是程班主同夫人兩個一道出行,不知覺就有點羨慕,可具體羨慕什麼,連師弟我自己也不曉得。”雲仲聳聳肩頭,“師弟本來就是個窮地界的小子,前有師父悉心教導,上山以後,又平白得了三位師兄關懷,本來就是撞了大運氣,怎麼都該感激才對。此番無端生出些羨慕的滋味,自個兒都有點麵皮掛不住。”
柳傾瞧見少年此刻狐疑麵容,心下樂嗬,當即伸出手來搓向後者頭頂,直至將少年發絲搓得雜亂,才笑著出聲道,“除卻最後一句,你所說的意思都還算清楚,但什麼叫平白?什麼又叫撞了大運氣?想來你也知曉師父的脾氣,收徒與否,並不在天資如何,要是你並無半點向劍之心,就算你生來便比旁人多長了七八十脈經絡,照樣入不得南公山門。”
兩人踢踢踏踏走回山崖,邊行邊談,書生隻顧講起:“就好像是山中地寶無數,拾得起才算是你的,並不需心虛,師父既然挑中你作為承缽之人,日後定會將一身劍術與劍道心得傳與你,茲事體大,倘若未曾深思熟慮,又怎會將你納入山門當中。”
“傳言說是大旱風沙之地的百姓,都說無根水難求,一盅無根水,足能同富貴人家換上六七兩銀,可待到無根水落,總得有接無根水的玉器物件才對,不然即便是雨水滂沱瓢潑,又能得幾分。”
書生言語一向是軟溫和煦,聽著便是十分熨帖,見雲仲眉頭微鬆,這才點頭笑笑,盤坐在懸崖邊上,繼續柔語道,“所以,知足常樂沒錯,但不該過分妄自菲薄,既是上蒼安排機緣,接著就是,休要糟蹋了。”
對於這等說法,雲仲從沒曾想過,似乎小時候那位算命先生說的,冬至時節降世的娃娃,日後都鮮有好運,早已經種在少年心裡,所以這一載的江湖行,時至如今,少年都有些雲裡霧裡,覺得極不真切。
好像他依舊是那個在牆頭翻書的少年,隻因在那條小河當中眯了一覺,便夢到了巍巍江湖,大好河山。
柳傾並未覺察到少年麵色異常,反而是繼續嘮叨道,“最後一句,更是大錯,師門中人待你,怎能與女子待你一般無二?分明便是兩碼事,師弟再過個三年五載,也應該考慮考慮娶親了。當初欽水鎮那姑娘,分明對你小子青睞有加,你卻偏偏不上道,若是這等好事擱在師兄身上,估摸著早已經出雙入對了。”
少年將嘴角使勁往下抻了抻,麵露鄙夷,“師兄嘴上功夫妙,敢問可曾摸過姑娘掌心?”
“那倒沒有。”書生笑笑,看著麵皮半點也無棱角,可隨即少年腳下便是一空,末了竟是直直朝崖中跌去。
柳傾拍去雙掌塵土,往下瞥了一眼,“埋汰師兄,理應吃些苦頭,這可不是師兄欺負師弟,而是按山規辦事。”
少年滾落山崖,驚得渾身顫顫,閉緊雙目,良久也沒半點動作,隻是團身閉目,往崖外落下。
畏高本就是病症,上山過後,少年畏高的病症雖是好轉不少,如今端坐於懸崖側畔,全神貫注觀雲悟劍,分散去絕大部分精力,才並不覺得過分畏懼,可被柳傾一袖掃中,墜落得奇快,難免是從頭到足一陣惡寒,良久才緩和過來,將兩眼睜開。
入眼滿是雲海茫茫。
足有萬千道如絲劍氣儘數嵌絡於雲海當中,連鉤纏絡,燦燦如鬥。
浪濤一合,奔馬數並,是劍氣驚雲;開胸膽來收萬痕,萬般入我懷,雄奇壯絕,是雲理劍氣。
原來南公山本來無雲,南公山本來無劍,隻有百裡劍雲橫貫危崖。
少年就這麼怔怔地盤腿穩坐,人是騰空,卻神態寧靜祥和。
且待看分明。
不知錢寅何時搖搖晃晃走到柳傾一旁,端詳端詳師兄側臉,雙眼眯成一條縫,笑嗬嗬開口說道:“愈挫愈勇,愈心中急切,觀劍愈發細致入微,真是難為這小子年紀輕輕,卻有如此的心性,師兄這一手,果真是高。”
“不過嘛,”錢胖子話頭一變,伸手由打懷中摸出一枚黃澄澄的葫蘆,“師弟也不矮。”
書生挑眉:“師弟好狠的心。”
胖子麵皮當然厚實,心安理得將此話當補藥給咽了下去,眯眼笑語,“師兄本意,大概便是不願讓小師弟唐突破境,起碼先將底子夯實,免得踏入二境後許久停滯不前,連自保的手段都欠缺,師弟我這葫蘆酒,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