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寅無意間抬眼看去,卻見雲仲獨自捧著浮萍失神,輕踱兩步,使手肘碰碰後者,打趣道,“小師弟,放著上好的孤芳荷不看,看這些尋常浮萍作甚,隨便找尋片池塘,浮萍無窮,但孤芳荷可不多見。”
雲仲撓撓頭,“荷花再豔,總得有周遭素色浮萍映襯,我也不知為何,偏偏喜歡瞧水塘當中浮萍連綿成片,雖是無根,長勢卻極喜人。”
錢寅詫異,翹起嘴角笑笑,“這話說得倒是在理,浮萍無根任水流,但往往最常瞧見的都是浮萍,荷蓮二者雖美,但總比不上浮萍萬千繁盛。說回來闖江湖的亦是如此,大都是背離家宅,不惜遠走千裡,腳下鞋履走爛百十雙,身手武藝層層而漲。”
少年將浮萍擱回水中,麵容平和帶笑,“師兄說的是,師弟家在上齊,門前那條水渠,便時常有不知來處的浮萍,戲水時候總能瞧見水麵上浮萍隨流淌去,不知去向,浩浩蕩蕩,雖說無根,可也樂得逍遙自如。”
“想回家瞧瞧了?”身形已經顯瘦許多的胖方士狡黠道,拍打拍打少年肩頭,正色道,“也確實,算起來師弟已是離家一載,難免想念家中人與少時好友,回頭待到師父破關事成,莫要忘了同他說上一聲,畢竟你眼下手段也足矣堪堪自保,回鄉探望一番,理所應當。”
少年搖頭失笑,“師兄有所不知,我家中哪裡還有親眷,唯有家父常年在外,每逢年關才歸家幾旬,少時好友,年紀已然可外出奔波生計,指不定已然有幾位娶過門姑娘,即便回去,怕是也見不上幾麵。一歲複一歲,不好混喏。”
少年分明滿臉淡淡笑意,可落到錢寅眼裡,稀疏得如同夏時雲光。
年少且不添新詞,何來強說愁上愁。
“都說人活一世得有個念想,如今好容易邁到二境,怎的突兀喪氣?”二師兄板起麵孔,指點水麵上的碧玉浮萍,“浮萍沒根,不過起碼是成群結隊,小師弟不也有師兄師父?入門之前暫且放下不提,但自打入門之後,南公山便是你的根節。再說了,家中一時無人,不還有爹在?哪怕是破屋塌去,那也是根,惦記著時常看看,沒錯。”
“浮萍逍遙,隨遇而安可學,無根無掛不可學。”
少年瞧自家二師兄難得擺出一副肅穆麵色,於是雲光便濃鬱了數分,使勁點點頭,低頭開口,“師兄破天荒教誨,師弟自然得牢記心頭。”
不等錢寅心安理得接起奉承,便品出少年這話中的陷坑,半點不客氣衝後者腦門上便是一指,竟是敲出聲悶響來,這才開懷笑道,“難怪師父總要敲人腦門,這滋味的確是安逸得緊。”渾然不顧一旁捂住腦門的雲仲憤恨神色,甩開大袖,搖搖擺擺,接著賞荷吹風,兩不耽擱。
荷葉清香,淺淺風定,百草豐茂,蚱蜢安然,從四方而來的暑氣叫荷塘中襲麵而來的水氣,儘數化解一空,更是舒爽和暢。
“歇也歇罷了,我看不如你倆上手鬥鬥,順便捋順捋順近日所學,如何?”錢寅側臥,百無聊賴開口,登時引得二人一陣埋怨,雲仲倒還好些,趙梓陽近日實在不願瞧見刀槍:大師兄柳傾成天四五更天的時節,便倒背兩手晃悠到房舍門口,叩門數度,生生將他叫起練槍,站樁數時辰,槍招又數時辰,除卻用飯時節以外,似乎趙梓陽兩手皆是攥住長槍,磨得虎口破爛,再也不願於這等時節練槍。
“不是師弟不願練槍,隻是下山時節本就未帶,如今再折返回山拿來,更是耽擱功夫,要不咱等回山再行練槍,想來也不遲。”趙梓陽何等精明,不錯目的功夫便想出轍來,滿臉堆笑衝二師兄道。
豈料錢寅隻是略微抬抬眼皮,衝一旁包裹中指點道,“知道你小子留著心眼,臨行時候還不忘將自個兒那柄槍藏起,無需憂心,師兄給你另帶來柄鐵槍,雖說比不得雲小子腰間劍來頭大,不過鐵定瓷實堅固,儘管用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