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當中,直到葉翟將話頭講罷,幾人都不曾開口,就連那黝黑巨漢,都是不由得皺起眉頭,獨自運氣;背劍男子滿麵淒涼,長長歎出口氣,合上雙目。
“本就是分內事,郡守大員既然有言在先,白葫門門主,豈有推脫之理。”華發之人接過老仆新添茶水,潤潤喉嚨,神情半點未變,“擺擂向來是江湖中人常行之舉,白葫門許久都未曾前去,說來亦是有些過於輕慢,以往是你等幾人不曾有力自保,再者為師向來脾性疏懶,不願摻和這般爭名小事,但既然應過,自當如約而至,白葫門興盛與否,說到底還要借這位郡守大員之勢。”
“我等一眾徒兒當初上山時節,亦覺得山門貧寒無奇,如今不也是仰尊師父教誨,皆儘討來了宗師腰牌,”公苞悶聲講道,抬眼環視一周,“小輩承師父師兄照應,傳道授業解惑,說是再造之恩也丁點不為過,如今叫師父一力承事,我與幾位師兄,豈能從之。”
“師弟話說得淺薄,可理極對,”桌中有位麵皮白淨留須的弟子點頭,“二弟子與小師弟向來不對路數,總覺得小師弟性子過於魯莽剛烈,可今日之事,徒兒亦是認同。那鳳遊郡郡守向來厭惡江湖中人,已是人儘皆知,不過是苦於馬幫勢大,才不得已同我白葫門許諾,一旦江湖中人勢弱,縱使不行滅門勾當,也必會明壓暗製,與城中官員商賈沆瀣一氣,此舉無異於與虎謀皮,萬望師尊細思。”
穩坐太師椅的葉翟不動聲色,直到眾人平靜過後,才抬起眼瞼,一眾弟子麵皮神情,皆儘入目。
“世間悠悠,大椿難見,誰人可與日月同存,葉翟在世許多年,遲早亦需踏歸途,白葫門初代門主心血,不可折在我手。”
“你等不願令我獨自應邀,更不願背不忠之名,為師又怎願背一個山門崩解的大逆惡名,縱性命有失,願為留得青山,無需再議。為師心意已決,至於山中新收弟子,與那三位晚代弟子,則是要托你等好生照看,皆是武道棟梁之才,即便日後鳳遊郡武夫凋敝,也可開枝散葉,去往天下各處。”
華發之人說罷起身,竟是朝眾人深揖一禮。
“葉翟謝過。”
“門主當真要去?”出正堂後,老仆追出院來,對葉翟深深行禮,開口問詢。
後者點頭,盤坐井口處,將腰間細劍抽出,浸入井水當中浣洗。
“為何不去,如今座下弟子心術皆正,武道有成,如此便無需顧忌太多,仗劍赴約的豪氣妙事,直到如今都是想再做上幾回,終是得來輕快。”
“弟子大多知我為此井所困,可少有人知曉,我為撼庭秋,她為聲聲慢,整座頤章宗師壇,當初乃是她一手為之。”
葉翟言語依舊輕緩,井水搖晃不已。
“庭秋聲聲慢如歲,可惱心思難撼,原以為能耐住千萬載歲月,將舊事印到腦中,便與故人為去相仿,起碼世間仍有人時時念想,可終歸是一日日煩悶下去,反而豔羨常人百年。”
“若能尋著,便是最好,若是已離世多年,我便不願再留。”
“世人皆道長生好,但得償所願,才發覺並非是自個兒所想的那回事。”
幾絲碎發垂落眼前,葉翟瞥過一眼,突然笑了笑。
華發像極昔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