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浪錯流,齊分兩側,似有龐然物由東南而來,直入溪水當中,那條黃繩如是山林麋鹿幼牛遇得熊虎蹤跡,魂飛魄散,當即遠遁千丈,與那位立身溪水冰層的顏先生撞了個滿懷,黃繩戰栗不已,哪裡還敢現在出黃龍本體,而是瑟縮於後者肩頭,再不敢又丁點動靜。
醉意初消的顏賈清望望肩頭縮成一團的黃繩,又觀瞧遠處將層層堅冰一分為二,踏浪徐來的模糊蹤跡,心下好大古怪。當初繞是對上五境山濤戎,亦敢傾力出手的黃龍,如今還不曾瞧清來人麵孔,怎好嚇成這般德行,一時頗有些好奇,也不去管那黃龍惶恐,靜靜立身冰上,留待人來。
溪水層冰炸碎,至顏賈清三丈遠近方止。
水波層層拱起一人身形,卻是觀之風姿超然,麵皮五官難見絲毫敗相,大有完人之貌,如今靜立溪水波湧上頭,碧發長髯,神情平和,可越是如此,顏賈清肩頭黃龍,便越是瑟瑟不已,惶恐不安。
“足下風姿,確是舉世難求,卻不知在下肩頭這條黃龍,如何招惹了貴人。”
顏賈清尚在醉裡,言辭卻是客氣。
“不曾招惹,隻是天底已有許多年月不曾見蛟龍,更是從未有黃龍現世,何況瞧來五爪層鱗,鹿角牛嘴,與那等未曾成氣候的四爪蛟蛇,雲泥之彆,故而特地前來仔細觀瞧兩眼,”那男子開口時節,平和中正,更是不曾失卻客套,而今瞧清顏賈清模樣,略微蹙眉,“敢問足下,乃是上古時節豢龍餘脈?”
“雁唐州釣魚郎,本事微末家世清白,往上尋個七八輩,皆是平平無奇讀書人,從未聽過豢龍這等神通法門。”
男子點頭,目中神光散去大半,但依舊是盯著顏賈清肩頭黃繩,似是依舊有疑。
“在下已是自報家門,兄台何不說道說道,從哪來,到哪去,有這般寄身於浪潮之中,脫身紅塵的高明精深手段,想當然也不會是常人。”
僅無意之間,顏先生瞥見對麵那人,袖口懸有一枚碩大蚌珠,一時便有些好奇,要曉得頤章京城皇宮匾額上頭,所懸圓潤蚌珠不過半拳大小,而這位堪稱世間俊秀難出其右的男子,袖口處卻是懸掛整整一拳大小的蚌珠。
擱在朝堂天下,此舉算是莫大僭越。
“欽水鎮中無名小卒,世人不知不曉,何足掛齒。”男子簡單應過一句,抬頭望向南公山山巔,雲海彌漫,當即有些喜色,還不等顏賈清接茬,忙不迭問詢,“此山可是喚做南公?”
顏賈清點頭,“可惜如今南公山封山,除卻山中人之外,不得有外人出入,兄台看來此番前來,定是要撲個空,還是早早離去為好。世人不知不曉,依在下看來,如此才算是高手之中的高手,恕在下不敢鬆弛一瞬。”
男子不曾生出慍怒,而是打量打量黃繩,另起話頭,“沒聽過南公山有兄台這麼一號人物,卻是大抵能猜出雁唐州所在,何況那黃繩見我,似乎頗有些膽怯,隻憑兄台自身修為,如是我偏要邁步進山,又該如何。”
黃繩抖動,反而製住顏賈清全身,且是自行攀上後者眉眼處,通體清輝搖動,儘皆沒入顏賈清兩眼當中。
身前非是個碧發長髯的俊郎男子,而是一座足百丈大小的老獸,通體如龍背覆橢甲,麵皮仿若熊虎,滾滾水波繚繞鱗甲,吐納時節,山巔八方雲海,隱隱有動。
縱是顏賈清自詡見多識廣,也是叫眼前這等景象嚇過一趔趄,麵皮抖動磕磕絆絆道來,“外頭冷清凍人,最是傷身,要不帶您老上山一觀?”
溪水震起數丈,冰片四濺。
從刺骨溪水當中站起位老樵夫,腰間掛柴刀舊斧,懶散扭扭脖頸,湊到呆若木雞的顏賈清身前,鄙夷道來,“怎麼,修為高就不敢砍上兩刀了?所以說你這小子到死都沒種,瞧瞧咱硬是由打半山腰一躍而下,就為過過癮頭。”
碧發長髯的男子挑眉望向場中兩人,一位倚仗黃繩可勝四境的醉酒先生,一位是可同尋常五境叫板的古怪樵夫,這等架勢除卻古時宗門,現今世上也難尋覓,看來當初那兩位後生上門的時節,大概並未交底。
但很快老樵夫便是有些笑不出聲,眼前這人分明是道行奇深厚的老獸化為人形,還未動手的時節,周身威儀便已是壓過旁人太多,估摸著除卻山濤戎以外,難逢敵手。更何況老樵夫如今立身的境地頗為古怪偏門,當初上山那一斧之威,怕是難出七成,應對如此一位修行路上邁步年頭悠久到嚇人的老獸,並無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