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老者還是咬牙抽出柴刀舊斧,拉開架勢。
“我曾點化這南公山大弟子柳傾,亦替那位喚做雲仲的少年鑄劍一柄,並未收取什麼銀錢,想來替後生多添一份臂助,而今境界略微穩固,特前來南公山觀瞧故友,何苦妄動刀兵。”
“老夫替吳小子守山,不得有丁點馬虎大意,還請自證。”老漢依舊不曾放下手頭刀斧,看向眼前男子,不由自主掂量起麵前人,與飛來峰那位老道究竟孰高孰低。
雖說本相略有猙獰,但男子卻是脾氣極好,接二連三麵皮受挫,竟是丁點惱怒意味也無,娓娓道來,“既是收山主托付守山,我也不好唐突,當初鑄劍時節,於劍中留有瀾滄水數滴,如今距離山巔極近,我可嘗試將那口好劍取來,也好證明己身來曆。”
旋即拈起二指,不再出言,周遭溪水平穩,無波無瀾。
山巔上頭,溫瑜接連歇過幾日,終究將虧空精氣神補足,沉沉涼夜醒得,卻是徑直去往雲仲屋舍之中,靜靜坐在一旁。
人非草木,溫瑜即便再不願去惦念,也時常想起路途當中種種,與那日少年吃過宇文越一通謾罵過後,看向自個兒時的決絕神情。
借秋湖虛丹施威,豈會不知當有今日。
說是為劍氣斬儘經絡,倒不如說是經絡不堪重負,紛紛碎裂開來,虛神坦言,就算是吳霜悟境得成,親自出關,亦是無濟於事。
“那位老住持掙脫缽盂,並未用上一盞茶功夫,拚命作甚。”少女摁住眉心,綿軟坐到屋舍桌案一旁,抬頭便可瞧見床榻當中依舊熟睡的雲仲,但到頭來也不曾抬頭。
少年依舊無知無覺,睡得正熟。
可不知為何,少年身側那柄水火吞口的長劍,猛然升起,剛要離去的時節,睡夢當中的少年瞬息抬手摁住劍柄,死死捏起,任憑那口長劍浮動,搖頭擺尾,始終難以掙脫少年虎口。
溫瑜目光當中神光乍起,近乎是跳起身來,牢牢盯住少年緩緩睜開的眼目。
第二日依舊小雪。
水君搭住少年經絡,低眉沉思,而終究醒轉的少年卻是一臉苦笑。此番負創過後,得見虹橋,更是見著了那位假借劉郎中模樣的前輩高人,可縱使如此,也依然耗費了整月餘功夫,才由打空夢之中悠悠醒轉。
水君來訪,端的是令少年頗感意外,但依舊是心知肚明,自個兒全身經絡炸碎,此等頑疾,實在醫無可醫,就連夢境之中那位老者亦是連連搖頭,說大概無解,除卻令那柄漸漸神意各一的秋湖,可緩緩重塑經絡,其餘手段,如何都難將少年全身經脈褪去舊痕,重塑本身。
“天曉得你這少年郎究竟是使了何等霸道的劍氣,通體經絡十不存一,眼下就算不屬世間的金仙降世,恐怕也難將這爛攤子收拾得當,為爭那一盞茶功夫,當真是行事無忌。”水君放下少年傷痕交錯的手腕,搖頭不已,“我那本命之物瀾滄水,雖也能添兩三分助力,可惜如今所剩不多,此番外出,亦不過隨身攜來三十六枚,無異於釜底抽薪,百丈灼釜,三兩柴薪。”
少年苦笑,沙啞答道,“晚輩這性情向來如此,眼見危急,又怎能眼睜睜瞧著周遭人受死,自個兒卻是將立身二境,本事微末不濟,獨善其身。先前發覺這虛丹極似是裝酒葫蘆,能借此物容納多餘內氣,晚輩經絡本就屬奇差一流,若要破二境,隻得將難以寄存於破敗狹隘經絡中的內氣,存放於虛丹之中,卻不知為何,此丹當中原本就存有數目極多的內氣,而今運之,竟是將秋湖劍神意中的威勢,儘數施展開來。”
“好在是你與那柄神意還不曾兩兩相熟,隻得其中四五成,如是施展開來全威,整一顆虛丹怕是都要炸開,到那時廢去的可就不隻是經脈,而是性命。”
水君說這話時,談不上笑意盈盈,但神色當中讚賞意味,絲毫也不加掩飾。
當初耗費好一陣功夫替這位少年人鑄劍,原本便是想瞧瞧憑如此差勁天資,這位看來尋常的少年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去,如今倒已是初見端倪,惹得水君相當滿意。
可無高絕天資,但終究不可無有那般赤子心念,越是修道路途當中走出極遠的前賢,越是將這明知必傷必死依舊決絕為之的心思念頭,看得越重,不過究竟是念想起當年事,還是懷念起年少輕狂,心有同感,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