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仲側目,依舊冷言冷語,“在後生看來,先生若是不再跟隨,或是莫要將自個兒所想所思灌到後生腦殼當中,那才算是天底下最好的一樁機緣,本就是打算自行外出轉轉,何苦學那附骨之蛆,路數不同,就算接過那尾黃龍能直達五境,又能如何。”
旋即也不理會樵夫開口出言,略微夾緊馬腹,雜毛夯貨有覺,登時竄出足有一丈遠近,撒歡跑起,將那位始終亦步亦趨跟隨左右的樵夫甩到身後,不消十幾息,便已遠去。原地站立的顏賈清尷尬摸摸鼻頭,很是有些羞惱,而後竟是也不顧舉止,抓起鋤頭朝那黃泥狠狠扇去兩掌,“瞧給人家嫌棄成這樣,若是能憑你直入五境,想來也要容易些,省得老子豁上一張麵皮死乞白賴貼到人家身上,倒貼錢都賣將不出。”
樵夫衣襟當中,鑽出一尾黃蛇,不過一掌長短,好奇瞧向正朝那黃泥接連甩掌的顏賈清,後者身形猛然止住,僵硬回過頭來,哭喪著麵皮賠笑道,“這可沒說您老,說的是這鋤不頂用,送將不出,成天遭人白眼。”
沙石滾動,耕夫費力從足有半丈寬宅土坑中爬出,半空那尾黃蛇倒也丁點不客氣,瞬息盤到耕夫肩頭,後者敢怒不敢言,隻得是揉揉被一尾抽出烏青的麵皮,悻悻運起神通,直追遠處一人一騎,隻抬足兩三,便是迎頭趕上近百丈遠近,繼續湊到那頭雜毛馬匹旁,不過卻再未開口,終究消停下來。
桃苑島算不得島,隻是恰好臨近穀湖,又因村落多半都是世代打魚為生,便與同湖對岸那片桃苑鄉區分開來,索性於桃苑兩字後頭綴上個島字,聽來也算是新鮮上口,故而多年來從未改換過名頭,提鄉便是桃園鄉,提島便是桃苑島,兩地之間雖需過湖,倒也是往來甚多,尤其每逢婚嫁時節,鄉島之間渡船扯起紅帆,懸起紅緞麵,總要映得這湖水譬如女兒抿紅,搽黛添羅,熱鬨得緊。
雖是於頤章京城也曾傳起名頭,但此地依舊是向來少有外來旅人,多半因是頤章詩風
雄渾,最重勢大,如此景致之下,百裡桃林,便是才由疆場當中安頓下的漢子,亦是難將心頭金戈鐵馬,說與飛花聽,如何都是緊彆扭的一樁事,更何況山高路遠,終年也是少見外人進出。
而昨日時節,卻是有一位少年人駕馬而來,身後還跟著位書生打扮的中年人,少年麵皮極瘦,不過依舊可辨清秀之姿,那位中年先生卻顯得頗有幾分百無聊賴,才入桃苑島不久,便是前去酒館當中,接連飲過半缸酒水,瞧得酒館小二都是連連咋舌,說從未見過這等外來客爺,此地所釀酒水本就相當濃厚,外來此地遊賞之人,大多是三杯兩盞便已不勝酒力,文人吟詩,江湖莽漢劃拳,不出五六碗酒水便要摟住桌案一腿,同路邊黃犬稱兄道弟,如此豪飲,當真是少見再少見。
一同前來的那位少年,酒量亦是極好,小二試探說起尋常人不過三杯兩盞就要醉倒,卻不想這少年亦是飲過足足兩壇,麵皮才略微升起些醉意,頗嫌棄地替那中年人付過酒錢,才是緩緩上樓歇息。
今兒個正午時節,酒館當中幾位小二好容易應付過六七撥登門來客,難得閒暇一陣,五人便是圍坐到張桌案前,紛紛出口揣測昨日那兩位外鄉人,今兒個要喝多少酒水,再者便是害愁,倘若是將整間酒館所儲酒水喝個底朝天,又該如何。
“我猜終究還是那中年長衫之人海量,昨兒個晚間你們不曾掌眼,我與燕哥卻是看得分明,那人飲酒時節,恨不得將腦門都探入酒缸當中,起初還是使海碗,後頭似乎是覺得不儘興,索性將長凳挪到酒缸前頭,使酒舀朝口中倒酒,險些醉死到酒缸前頭,還是那位少年將此人拽將上樓,那架勢當真不似是飲酒,倒是如同渴死鬼托生,沒準能將肚皮撐破。”其中一位光起上身的小二,分明是精瘦,卻是丁點不覺冷,眉飛色舞同幾人說起昨兒個見的奇事,拍胸脯道來,“今兒個必定是那位長衫人飲酒更多,不信咱走著瞧,燕哥你說是也不是?”
一旁那始終笑吟吟的年輕漢子聞言卻是搖頭,“那位歲數極淺的少年郎,在我看來卻是更為深不見底,兩壇酒水竟隻是臉紅,哪怕是我向來自詡酒量深似海,兩壇酒下肚,就算挨掌櫃的兩拳也未必能醒,依我看來,今兒個那少年郎贏麵也是不小。”
那瘦弱漢子一拍腿根,旋即又是壓低聲竊笑道,“既然如此,不如賭上一賭,兩三枚銅錢,權當是添些彩頭。”
但旋即由櫃後便是風風火火走出位高挽雲鬢的女子,本是相貌極好,此刻橫眉立眼,不由分說將酒舀砸到桌案當中,環視四周罵道,“成天隻曉得耍錢耍懶,真到做營生的時節卻是個個不濟事,昨日若是那少年人不曾將那長衫醉漢拖走,老娘便要幫著搭手,今日還敢提賭這茬,總歸是輸,這月月錢索性不發如何?”
幾位小二連聲討饒,見那女子依舊是不依不饒,當即一哄而散,逃出酒館撒歡便跑,比往年更早些的桃花滋味,正是漫街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