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湖裡,霧如薄煙。
無端整枚小舟略微磕碰到什麼物件,才使得雲仲回過神來,向舟底張望去,卻是訝然發覺,舟邊竟是有處巨石,略微探出水麵一指遠近,如是不多加留意,當真卻要當作枚嬉遊湖心的老黿浮上水來,刻意前去撞到舟底去,惹得舟中人驚恐。
似乎從未有人提及,這湖中有枚一臂見方的巨石,盤臥於湖心之中,難得雲仲此刻心境紛亂如麻,便是運足力道,持槳挑之,巨石紋絲不動,如同是足下生根,難以挑動半分。雲仲卻是一時想起些傳聞,村中人言,此處原本並無如此湖澤,乃是當初有條險些蛻生五爪的老蛇在此盤地,丈二粗細蛇軀滾動之下,近乎盤出片深坑,當初有人遠遠觀瞧,還當是天外落石,砸出片足有三五十丈深淺的巨坑,上前細看時,險些叫那頭宛若山嶺那般的大蛇唬得神魂皆喪,再不敢上前一步。
不過多年之後,此地便是平添一處大湖,且直抵數片海波處,引得許多人家落戶在此,漁樵為業,到頭來也是從無一人見過那頭山嶺似得巨蛇,隻是天氣清時,多日不曾落雨湖麵低矮,曾有不少人見過這湖心當中似乎探出枚湖眼,倒是向來無人膽敢近前,紛紛心中惴惴,想起當初傳聞之中那條巨蛇,惟恐招惹來厄難。
如今霧氣彌漫,那枚足下生根的圓石,落在雲仲眼中,倒是與村落中人所言湖眼,十足相似,且正中尚有道筆直長痕,瞧來倒是與蛇屬眼仁分外相似。
“咱掐指一算,這湖裡定是有些好物件,大抵還能與你這已然稀鬆潰敗的經絡扯上些牽連,東西就在湖下,取還是不取,這回由你決斷。”
煙波中突兀走來一人,一葦渡江,離了足下鵝黃蘆葦,自行坐到舟頭,平平淡淡開口,並未改換麵皮,抬手取回蘆葦化為黃繩,搭到肩頭。
“想仔細再說,湖中的確有尾老蛇,但那枚物件,已是對它無用,想要在此人間化儘蛇身,轉為蛟龍,本就是一條十死無生的斷頭路,即便是上前去取,也未必過於為難你,說句實在話來,那頭道行不低的老蛇精,如今都未必還活在世上,既是無關痛癢,又可養你經絡,這般好事,可不多見。”
顏賈清極少威逼旁人,除卻那日身在村落之外攔路,近乎從來都是任由少年作為,如今提議,卻並無逼迫的意思,安定坐到船頭,瞥過一眼那壇蒸酒,頗不滿意撇嘴,“近來好酒喝得太多,將口腹養刁,當真不稀罕這等尋常酒水。”
“顏先生是否一早就算到,這湖底蘊有奇珍?”少年也沒動,安穩坐到原地,不經意間開口問詢。
“不然憑你的氣運福緣,還能自個兒撞天運撞到此地來?有些話不說的時候你我心知肚明,可要是說出口來,那就未必有意思了,少年人麵皮掛不住,我自然不會多言。”舒展周身,顏賈清分明昨日又是睡得極舒坦,抿抿嘴又說,“有黃龍在此,天下水中物都要退避三分,又何況是那尾大點的泥鰍,釣魚郎這活計你還未接下,且放寬心,斷然不會讓你半途夭折。”
少年褪去外頭衣衫,隻著短褐,淡淡看了顏賈清一眼。
“隻是想替我自己做些事罷了,擱在以往,斷然是不會遂顏先生心意。”旋即竟是直直躍入水中,瞬息身形隱入連天湖水當中,再難窺見分毫。
舟上顏賈清眉頭一挑,笑意漸生。果真是黑衣那位今日占住上風,對於位還不曾於世間摸爬滾打過多少年月的小少年而言,變為一株牆頭野草隨風倒落,怎麼看也不能說是壞事,起碼有心前去爭上一爭自個兒的福緣,而不是再如往常那般,心頭隻惦記著會不會影響旁人,而是多惦記著些自己。
於是顏賈清很是高興,高興到屈尊喝上一壇再尋常不過的蒸酒,且將手間黃繩甩入水中,瞬息延伸到遠在幾十丈外的湖底之中。
雲仲打小便知曉泅水法子,即便是許久不曾遊湖,如今亦是儘數記起,劃開湖水,直直沒入深處。直到少年向下遊過數息之後,才曉得為何方才撬不動那枚圓石,這哪裡是浮於湖麵的一方圓石,原是此石接連湖底,譬如一枚巨柱,足有幾十丈深淺,若憑人力,恐怕是始終難以摸到跟腳處。雲仲屏氣,至多也不過五六十息上下,才入湖三丈遠近,便已是覺胸口憋悶,不過依舊不曾瞧見顏賈清所言那枚物件,隻得算計時辰,再度下深兩丈,終究是瞧見枚通體熒光的蘭草,與當初竹葉青變化人形的那位老者所贈蛇蘭,有六七分相似,不過此刻卻是鑲於石中,通體生輝。
湖水震動。
一枚深青色蛇首分水而出,比起眼前那方小舟,尚要大過整整三五倍,黃眸盯緊尚且自顧飲酒的顏賈清,又是望向水中少年,蛇首昂起十幾丈來,緩緩張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