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賈清一人回酒館當中,此番卻是頗有些財大氣粗的意味,自行落座咳嗽兩聲,於桌間碼出足足十幾兩散碎銀錢,叩桌兩下喚那位精瘦小二前來,瞧著當真有些富家人的架勢。桃苑島中物件便宜得緊,起碼比起京城動輒一壺酒水便要得上足足一兩銀,此地一壇上好的酒水,也未必賣到京城當中一壺的價錢,故而這十幾兩銀錢,的確算不得少數。
精瘦小二也是狐疑,上下打量這位酒鬼兩眼,遲疑湊上前來俯身問道,“桃苑島雖不是什麼大地界,可到底距離此地幾十裡外,尚有官府衙役,時時前來轉悠,客爺倘若是偷來的銀子,還是早些歸還為妙,省的惹禍上身,就算是掌櫃的替您老辯護幾句,也未必能洗得乾淨。”
顏賈清原本麵皮傲然,登時垮塌下來,當下也無擺譜的心思,沒好氣瞅過一眼小二,“德行,與我同行那位少俠出的銀錢,這兩日他隱於舟中,興許沒那等閒心用飯,可必定是要饞酒,我替他前來購置些許,也好自個兒過過酒癮。”
小二聞言,瞥瞥桌間那十幾兩碎銀,又望望顏賈清麵皮笑意,嘀咕了句這點銀錢壓根不夠您自個兒喝飽,旋即便是悻悻離去,同那位容貌極好的掌櫃說起此事,後者亦是犯難,多日之間這兩位酒量奇大的外鄉人前來酒館留宿,置辦酒水反倒變為極累人的生意,桃苑島外二裡路的那座釀酒鋪麵,雖說也是樂得生意紅火,可終究是人手不多,近來頗有不堪重負的架勢,當真是經不起日日苦熬,從上至下,兩眼皆是烏青,恐怕再這般熬將下去,到頭來這釀酒鋪麵之中,都要熬出人命來。
念及此處,掌櫃還是自行上前,同顏賈清見禮過後,細聲柔語將原委說清,言說倘若是少購置些,倒還能勉強應對,倘若再是一日一缸酒水,那當真是熬將不得,還望客官多行體諒些。
“既如此,在下若是強求,到底是說不過去,”顏賈清也不曾愁腦,而是平淡問起,“還敢問這釀酒鋪麵,究竟是落在何處,在下自行前去討些酒水,如若當真是無酒可飲,便令那小子忍將住酒蟲,憋屈幾日也可。”
掌櫃抿嘴,不顧一旁精瘦小二頻遞眼色,還是將酒鋪地界如實道來,惹得後者麵皮不停扭轉,焦急得緊。
那位喚作燕哥的小二賦閒,卻是將眼下事看得清楚,神情驟然是有些低落,不過還未等掌櫃看向此處,便是挪開目光,繼續打量窗欞之外夜色。
顏賈清挑眉,不過並未開口言語。終究是少年心思,恨不得將喜怒都寫到臉上,一眼便可窺探出此時心境如何,倒是比起那等已然上年歲,熟知喜怒不形於色的暮年之人,瞧來順眼許多。
酒鋪不遠,出桃苑島村口二裡,得見小路,路邊便是一處釀酒鋪麵,才近百步,便可聞酒香濃過桃花香。
顏賈清露出本來麵皮,索性連黃繩都是露出本相,並未化成其他物件,閒散邁步,踏入鋪麵。酒館當中住過許多日,總覺得這酒水釀得奇好,但卻唯獨想不起在何處嘗過,總歸是閒來無事,故而徑直走去鋪麵當中,權當是遛彎,不過瞧見屋舍當中懸有紅繩的時節,顏賈清還是一陣心顫。
屋舍當中走出位老者,兩眼渾濁,似是已然不能視物,循顏賈清腳步而來,顫顫巍巍道,“是那酒館當中來的小二?早說過咱這酒鋪當中的夥計已然是熬將不住,怎得還是日日前來數回。”老者頓頓拐杖,瞧著便是相當不耐煩,大有幾日死活不供酒水的意味。
“前任釣魚郎,如今倒真是隱居在此。”顏賈清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句話。
老者分明是目不能視,聽聞顏賈清這話,卻是兩眼登時立起,皺起眉頭回身。
“原本以為您老所說是假,竟當真是躲到這等好地界,置辦下一處釀酒鋪麵,倒也是極好的一門營生。”入內屋後,顏賈清卻是自行前去泡過一壺茶水,將茶盞塞到老者手上,麵皮始終帶笑。
老者卻是哼哼兩聲,舉起茶盞緩飲兩口,“我又何嘗樂意做這門生意,多年來當釣魚郎積攢下來的病灶罷了,你如今也應當知曉,那條黃龍不好說話,有時強起來,著實難以應付。”而後抬手指指自己腿腳,釋然道來,“這便是多年來飲酒落下的病症,你小子比我酒量好上許多,可也不能貪杯過度,到頭來傷及身子,諸般不便。”
“那這眼目,又是怎個一回事?”顏賈清下意識錯開眼來,不曾看向老者。
“通曉風水堪輿,或是占卜天象之人,泄露天機過重,總有五弊三缺等異象尋上門來,常常難得善終,更何況你我這等由雁唐州而來的人兒,與黃龍互相指使多半生,垂釣山河,總也要遭此地規矩記恨,老夫一日清晨時節醒轉,並無丁點預兆,便眼不能視,如今已逾六七載,早就已是習慣這等滋味。”出乎顏賈清預料,這位當年脾氣相當差勁的老者,如今說起此事的時節,麵皮竟然淡然得緊,似乎目不能視這等厄難,隻是如同門前晾曬鹹魚給鳥雀偷去,全然算不得什麼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