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罰的江湖漢子可稱乖巧,前去衙門口外安心領了二十板,不過說到底來,許多衙役也是瞧得分明,要當真是那等富貴人家,言行舉止富貴逼人,又怎能是眼下這等情景,那極為江湖漢才瞧見一掌寬窄兩指厚薄的木板,已然是嚇得麵皮失色,連聲叨擾不止,也僅剩下為首那漢子還算有些膽魄,算不得驚慌。年前也曾有位知書達理的年輕人來此,無意間觸犯法度,二話不說精致踱步前來衙門口外,吃過二十板,旋即揚長而去,神情竟是丁點不改,再者言語氣度實在高渺,嚇得此地縣官接連幾日都是不曾睡上安穩覺,生怕這位年輕人來頭甚大,丟卻自個兒頭頂官帽。
而眼前這幾位,僅是瞅見專門用以懲治觸犯歸規矩之人的木板,便已是險些雙腿綿軟,再難起身,當下便也是知曉了這幾人絕非什麼富貴人家,或是腹有詩書者,自然也不願耗費多少力氣,閒散打過十幾板,任由幾人歸去,並不再提及罰銀一事。
雲仲那日負創極重,如今已然能行走動作並無大礙,虧是顏賈清外出時節,不曾忘卻由打山中攜來兩枚吊命丹,雖算不得什麼高明手段所煉,起碼可使得常人吞後,五臟六腑暫且緩和頹勢,再者何況當日少年周身上下並無半點好處,血水如注,如此一枚專司續命丹藥,當然是護命上上之選。多半也合該雲中命不該絕,顏賈清時常偷雞摸狗順便宜的性子,致使這文人肩扛黃龍踏出那飛瀑梯田橫陳的地界時,由打藥田當中搜刮來許多老藥,加之少年正值好年月,筋骨愈強五臟越凝,這才由鬼門關中揪住發髻,生生將少年薅回人世間。
不過自顏賈清出外後,卻是絕口不提那座城隍廟裡頭情形如何,也不曾提及那位境界奇高隻可惜油儘燈枯再難進一步的老者,究竟是生是死,不過既然是顏賈清自個兒不願說,雲仲也索性不問,隻堪堪曉得那座廟宇後頭彆有洞天,且其中那位老者,似乎壓根便不是存於世間之人。
“既已過京城,為何不願回去瞧瞧,算起來時日此行出外,已然是月餘,你小子在那泊魚幫之中的行當,難道就打算擱置到原處?”漢子仍叼著枚餅,可瞧來便難以下咽,隻見動嘴,不見那張餅縮減一分,意興闌珊問起。
麵皮蒼白的少年似乎於日光之下很是舒坦,壓根也不願接茬搭理那位邋遢漢子,半眯雙眼,替那尾近來越發親近的黃龍撓撓下頜,隨後才緩緩開口自嘲笑道,“還是先回山一趟最好,如若是這般唐突前去京城,最是丟臉麵,何況我若是先行去到京城,麵皮慘白,還不得羞煞那位鐵舵主?”
多日以來,少年從未如此舒心笑過,也不知是總惦念著那位終究身死異鄉的寧泉安,還是時常覺得自個兒時運多舛,先廢經絡,後損丹田。
就連一同身在車帳之間的那尾狸貓,如今都覺得少年心思沉重,跳到後者膝間的時節,卻已是少過許多,隻自顧趴到一處,每日睡上七八時辰才慵懶醒來。
車帳離去,原處那
幾位吃過板子的江湖人,依舊是叫苦不迭,縱使幾位衙役並不曾運足力氣,但終究木板厚重,火燒火燎,此刻擎著那駕車漢子遞上的上藥,越發是覺得車帳後頭那位高門公子,忒不是東西。
車帳當中的少年挑動布簾,回頭望過一眼,卻是將那夥江湖人神情,皆儘看到眼裡。
或是仇怨,或是眉頭當中疑惑不已,或是壓根不願瞧上那車帳一眼,人人心緒,儘收眼底。
雲仲突然開口問了一句。
“顏先生看來,這夥江湖人下次入城的時節,是否還會任由馬兒撒歡過街?”
“一頓板子,要是能打出幾個聖人來,那我年少時節,定要讓同鄉玩伴多賞幾通好打,”漢子駕車,頭也不回應道,“甭管到哪朝那代,人大多也是忘性奇大,嗜賭者往往不止缺一枚指頭,竊錢糧的賊人即便打斷雙腿,外出時節也要時常往人家院落府邸當中望上兩眼,更何況是二十大板。”
想想過後漢子又笑道,“不過挨了板子,起碼可漲一陣記性,最不濟去到下一座城的時節,那幾人大多都要想起生疼滋味,恐怕沒進城門,便是要翻身下馬,規矩得很。”
“說得也是,”雲仲無聲笑了笑,捧起那尾狸貓擱在胸口,伸出一指逗弄,暫且擱置下心頭所想。
出城二十裡,飲馬溪畔。
車帳卻是被一夥衣衫飄然文人打扮的少年截住,少年皆是皮相極好,手段卻是奇霸道,硬生將數截堅實枝杈立於路中,倘若非是漢子勒馬及時,隻怕那頭雜毛馬匹已然要負創,而今瞅著眼前幾人,神情一時有些錯愕。
“聽聞城中人言,兄台乃是由打子陰山而來,想必知曉前幾日子陰山異動,多半是出世許多仙家趨之若鶩苦求不得的寶物,但聽聞眼線所雲,子陰山近來並無幾人往來,唯獨兄台車帳來去,似乎是相當急切,故而不惜如此阻攔,還望兄台能與在下幾人明言,是否有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