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十幾日之間,溫瑜行丁二人由頤章邊關而出,直直沿條如同柳葉似的狹窄邊界朝大元方向而去,不過路途之中屢次三番遇上早先設伏在此的大元修行人或是背弓擎刀的武人,連番誅殺,雖是還未曾遇上那等相當高明的敵手,但也已算是露相。
路遇伏兵暗子,每逢動手時節,必先將隨身豢養多年的鷹隼放出,朝北而去,不消去揣測,多半就曉得乃是去往大元方向通風報信,縱使是溫瑜常行險道意圖避人眼目,對敵時節先行誅殺報信鷹隼,但也往往是失卻先機,被暗地之人尋著蹤跡,先行撒鷹,也並未儘數除去,故而這十幾日之間,遇敵間隔愈近,且是來人愈發多將起來,時常已日漸遇敵三五輪,亦非是甚不常見的禍事。
長途跋涉奔行,饒是黑獍良駒亦很是有些吃不消,雖然眼下已過了夏時最為炙熱難耐的時日,可邊境地界常有黃沙,尤其無遮無攔,日頭無分毫忌憚,將千百頃金沙曝曬得猶如翻騰起浪,莫說白日下馬走上幾步,即便是馬兒四蹄陷入黃沙當中,也是極易燙傷馬掌足踝,這般一來趕路又是慢下極多,更是給沿路設伏的敵手調遣的功夫,到頭來並未曾剩下多少時機,反倒是步步維艱,不但趕路相當緩慢,四處而來圍追堵截敵手,更是一日多似一日。行丁起初未打算給這位被胥孟府盯死的女娃提及幾句建言,不過事到如今,他這猿奴恐怕早已不屬大元境中立身的人,如若是溫瑜尚有性命,顧得上護自身一手,尚能活久些時日,若要是落在胥孟府活是大元境中人手上,隻怕下場更是淒慘。
於是行丁時常趁閒談兩句的時節,旁敲側擊提及幾句,言說既然眼下趕路急不得,倒是不如退走彆處,免得終日受大元安置的暗子修行人侵擾,縱使是入了三境,終歸憑虛騰空的本事還未儘掌,遇上那等算不得難以對付的尋常兵甲修行人,算在是好對付,但真若是遇上那等難以輕易言勝的高手,安身都是難事,卻是不如換路,最能保全無憂。
但溫瑜每逢聽聞此般言語,卻隻是敷衍笑笑,從來不曾有換路前行的念頭,始終是直直沿狹長邊境,奔大元而去。
誰人也無能勸動女子的本事,遇此時節,往往那等走江湖多年的漢子,反倒最容易聽進旁人勸阻,說是渾身染滿江湖中的快意氣魄,但能活將下來的,多半最是清楚審時度勢進退圓滑,才是謀事最為妥善的法子,儘管不願認,亦不得不說做事需多添幾分考量。反倒是在行丁眼裡,涉足江湖不在老辣一列的溫瑜,如此急切前去大元,必是有要緊事,哪裡還顧得上精心觀想,更是不顧甚進退思量,如是往後依舊照這般行事,恐怕自個兒失卻性命的時候,要越發近上太多。
奈何功大過理,溫瑜這一身陣法修為精深高妙,縱使行丁自認有理,也照舊不敢提及太多相悖言語。
眼下出頤章東邊關地界,再走上不斷地一段時日,久已是分明立足到夏鬆國境外頭,渾身熱氣消除不少,自是更有利於趕路,但對於行丁而言,發倒並非是什麼好事,就依溫瑜地心境,恐怕如此一來趕路愈快,更是不願思量如何改路而行,至於繞路活是知趣回返,則更是虛言。
如同眼前燈火無紗罩,飛蛾樂此不疲撲來,明知前路惡虎非是自個兒能敵,卻非要試上一番。當然這話行丁斷然無膽量說出,更是因溫瑜這等高明至極地本事,不敢有人半點逾越規矩,說話時節愈發謹小慎微。
今日趕路更為緩慢,臨近正午時節,卻是遇上邊境有處酒莊,乍看之下倒是破爛,待到兩人踏入其中的時節,才是發覺這處頂頂簡陋的酒莊瞧來很是不顯眼,實則彆有洞天。
杯盞交錯之間,女子添酒,衣裙極短,不少瞧來渾身土灰,衣袍上頭乾涸舊血凝結,但由人人掌中遞出的銀錢,皆是不在少數,就連那等瞧來麵皮枯瘦的花甲老漢,都足能隨手遞出五六十兩銀錢,若是不去瞧這些位江湖人渾身破舊的衣裳,大抵還能當成此刻正置身什麼富庶地界,而非是這等荒涼邊境。
溫瑜那頭黑獍依舊是顯眼至極,但經這些日長途跋涉,皮毛亦是雜亂,周身土灰沙礫,溫瑜亦是不曾清理,為的便是能將馬匹神駿遮住,也好掩人耳目,使得路途之中少生事端,眼下踏入酒莊當中,倒是也不曾過於引人注目,將包裹物件擱於桌中,同那位笑意相當市儈諂媚的小二叫過兩壺烈酒,隨後就朝半開窗欞外望去。
窗欞極為古舊,上頭大抵是被不知名小蟲多年啃食,從而變為如此一幅模樣,木屑堆積,已然發黃,窗外有陰沉西風,如何瞧來都是雨勢欲來。
頭戴鬥笠的溫瑜很是淡然,端杯盞飲酒,但將酒斟滿過後,卻是先行倒在桌案上數滴,輕描淡寫由包裹中取出枚滿身倒刺的綠葉蓋上,端詳一陣,而後再度抬起杯盞飲酒。
行丁疑惑不解,抬頭看過眼溫瑜,憑眼色問詢。
“江湖裡的規矩,若是不放心酒水之中有無人下毒,就使此葉片試上亦一試,這葉片遇百毒皆是能變色,如不變色,大多可安心飲酒無憂,此地之中多半是有能耐的人,江湖上混口飯吃不易,更彆說在邊境這等無法度規矩,無官府軍甲的地界,能安身就是很高明的本事,如是不試酒水,一來有中招可能,二來則會被人當成甚也不懂的後生,人皆可欺。老人家身在江湖,難道不知?”
行丁的確不曉得中州江湖之中有這等規矩,更是不曉得試酒這說,隻得是歎氣搖頭,“看來姑娘混跡江湖的道行,也比老朽深上許多,前幾日頻頻憂心,倒很是有些多餘。”
“倒也算不上多慮,而是近幾日來,大概要收到些信物,”很快黑紗披麵,言語聲響也不似女子那般細柔的溫瑜就飲罷一壺酒,也不客氣,伸手將擱在行丁麵前的那壺酒取到手上,又是斟滿一盞,緩緩講來,“我心念不強,山上有一個人的物件,能縱跨數國國境,直抵千裡,既然是心頭有覺,必定是那人送了書信來,隻是不曉得既已成死灰,如何複燃。”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行丁竟是由女子兩眼之中瞧出些複雜意味來,其中有淡漠,且有薄涼,但最為令人惶恐的,還是那瞬息之間的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