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出殿,中官皆拜。
才未過不惑年歲的當今夏鬆聖上,身形佝僂,戴虎頭麵具,兩眼猩紅。自從夏鬆聖人患此怪病過後,整整一座夏鬆皇城裡常年有湯藥滋味久久難絕,因此痼疾發作時猶如百蠱爬滿全身,縱使是當今夏鬆聖人自年少時就腹有宏圖偉略,且通曉禦射刀槍,可在這等堪稱無數年月都少有記載的病疾纏身之下,還是難承其苦楚,於夏鬆皇宮之中另起一殿專供天下郎中前來醫治熬藥。但往往可惜之處在於,天下郎中與所謂醫道聖手,未必就能醫得了人間頂古怪的病症,甚至如此多年來,前往夏鬆皇宮裡的名醫數目極多,而竟是連病根都未有人尋出。.五
此疾能使人渾身時常潰爛,且周身上下主骨極軟,莫說是上馬顛簸,即使是難得有雅興投壺時節,力道使得足些,沒準臂骨亦要折去,苦苦溫養三五月方可痊愈,發作時節更是周身上下皮肉筋骨儘數疼痛難忍,饒是夏鬆天子極能忍痛平,早年間還未習慣這等苦頭的時節,仍舊是有慘嚎聲響從宮中傳出極遠。
而近幾日之間正巧痼疾再發,已有多日未曾在朝堂裡露麵的夏鬆聖人,今夜卻乘轎出宮,立身在城中落風台下,京城軍備已早令百姓閉戶不出,清清冷冷狂風街中,僅剩鐵甲。
落風台主乃是位頑童高矮的老者,還未等旨意傳來,就早早在落風台外候著,但即是如此,亦與聖駕同周遭禁軍相隔半條街遠近,遙遙下擺聽旨,這是規矩。
「天明時範卿歸京,卻總覺得心中不甚舒坦,落風台在京城裡已有近半載未動,想來也是閒得緊,故打算調遣些山上人去迎範卿,既是替夏鬆謀出路,一心為公,總不好寒了朝臣的心。」羅傘蓋下大轎中傳來一人言語,無論如何聽來都是嘶啞得緊,不緊不慢同老者道,「今日好個風滾垂雲,出京城時總需多添些小心。」
分明是再尋常不過的尋常言語,跪倒在地的老者聽聞過後卻是渾身震顫,再度將頭顱朝京城正街處壓低了些,近乎是五體投地。
「小老兒鬥膽問聖上一句,此番要遣何人去迎範相,落風台人手眼下亦是不濟,唯恐做事不甚周全,惹聖上動怒傷身。」
羅傘蓋下許久無人應聲,到頭轎中人艱難笑過兩聲,「水來土掩,寡人聽說憑一地之土攔同源之水,收效最佳,當然也需差遣那些位歸屬與範卿身後追隨來客出自一家的高手,方可得個最善的定盤棋。」
而那位近乎五體投地的老者依舊沒動,隻是叩頭不止,顫顫巍巍道,「聖人有雄才大略,可此時未必就是良時,夏鬆天下雖太平然實則近十載來暗潮奔湧從未停過,如要長治久安,如此舉動必不屬上上之策,京城跺腳而夏鬆齊動,當真要將事做絕不留餘地,才是國祚危矣。」
話音落地,老者身後走出位滿臉麻點的富態人,同樣朝那方羅傘蓋遙遙叩頭行禮,高呼萬歲。
禁軍連同當中屬皇城管轄統領的山上人齊齊抽刀,弓弦拽緊聲一時不絕。
老者乃是這落風台裡資曆最老的修行人,境界不差,可對於朝堂中事向來無甚見地,話說至此,連羅傘蓋裡的聖人都曉得這老者身後必有心思縝密之人,故也不曾動怒,而是冷冷清清問過一句來人的根底。
「夏鬆掛刀營退營老卒衛西武,攜身家性命進京勤聖,鞍前馬後,莫敢不從。」
「卻是極好。」
羅傘蓋中大轎重起,連同密密麻麻整條街巷的禁軍悉數收攏,唯獨留有個禁軍打扮穿甲的年輕人上前,走到雙手撐地麵皮赤紅的衛西武跟前,遞上一枚鐵令與一枚玉瓶,又仔細打量過幾眼衛西武,似是閒聊似問道,「掛刀營裡好像是有姓衛的,這姓不常見,記得倒還算是清楚,聖上閒聊時也曾說過,眼下夏鬆得有如此太平年月,掛刀營當居首功,瞧你這身傷分明是落下過
病根,聖人特遣在下來送上份隨身所攜的好藥,既可溫養,也可正骨。」
在夏鬆邊關地闖蕩許久,近乎是從毫無家底變為如今腰纏萬貫的衛西武,捧著那枚鐵令和玉瓶雙肩顫抖,六尺高漢子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