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兼程,單花費幾日功夫,溫瑜提兵兩萬,在相距流州州府城外安營下寨。
即使是溫瑜動身奇快,僅是在天西城事畢過後三日就引軍北上,風聲依然傳到族老府中,除吳律古老外六位身在流州權勢最重的族老,自然能依仗各自盤根錯節勢力,先行得來消息,難免心生狐疑,紛紛聚於族老府中商議對策,揣測這位如今風頭正盛,在天西城下展露深厚修為的外鄉之人,究竟是否受赫罕重看,故而前來興師問罪。
戰亂時兵馬調度規矩繁瑣嚴苛,非統領一方將帥不得調兵,而每每調兵馬需印璽玉符,嚴查過後方可允以調用兵馬,這位溫瑜所攜本部自白樓州繞道而行,轉戰百裡抵天西城中,規模不過萬數,而眼下各路消息傳來,麾下兵馬數目足有兩萬餘眾,大多乃是流州馳援去往天西城的兵馬,其實隻需略微思量,就知曉這溫瑜大抵是持將令玉符而來,調兵逾萬已是重權,當然要使得族老心思急轉。
一位修為深厚,且掌握重兵的將帥不顧天西城局勢初定,快馬加鞭揮軍北上,不論落在誰人眼裡,都是極為不尋常的舉動,更何況族老府眾人儘是心知肚明,倘若不是吳律古老二人將權令遞出強行催促兵馬馳援,天西城大概未必能安穩守住,何況向南調撥的錢糧輜重數目即使人人諱莫如深從不提及,多半出入甚重,做賊則有心虛因此一時間聞聽溫瑜揮軍前來,當即就失了分寸。
幸有六位族老當中根基最深的史靜齋開口,才壓住族老府中人心惶惶。
史靜齋一脈大才頻出,家世顯赫,上任史家家主精通韜略,跟隨前赫罕遍走大元頻出良策,早早就討取來文臣當中封無可封的顯官,食邑流州,雖過後赫罕力主削去族老權勢,史家不比當年,但照舊遠算不得人丁凋敝權勢漸弱,反倒是一輩中人屢現大才,商賈文人將才頻頻自史家走出,倒是將流州此處掌握得越發瓷實牢靠。依理而言,流州族老府中八位族老,半數之上族老尚要依附於史靜齋這位史家現家主,觀瞧後者麵皮行事,更因史靜齋此人本就手段多變心念老練,理所當然在族老府中言語分量奇重。
有元丁王黃四家族老力推史靜齋主持大局,吳古兩家族老尚在暗室之中,僅剩陸家家主一人,年紀才過而立,平日更很是有些遊手好閒,萬事不掛心,眼見得大勢如此,忙不迭應下聲來。
夜半安營,清晨時節,營寨外就有容貌清臒老者拄杖前來。
但兵卒卻如何都不允老者踏入營中,言說自家統領尚有要事纏身,令這位衣衫很是尋常的老者再等候一陣,方可踏入營中。
而老者竟也不急惱,從腰間摸出枚布帕蓋到殘舊木樁處,而後安穩坐下,雙手撐起木杖,麵容始終平和得緊,好像是難得熬過不久前涼寒至極的冬月,暫且外出淺窺春意,日頭灑落全身,倒越發舒坦,直到守營軍卒上前相請,老者才是從半睡半醒裡脫身,仍不忘朝軍卒道謝,閒散悠然踏足營中。
溫瑜從晚月未褪尚見星鬥時就坐到軍帳當中,依舊是憑易容過後的麵皮示人,營外老者等候的時辰,每隔盞茶功夫就有兵卒來報,可那位老者從頭到尾也無甚多餘舉動,安安穩穩守著那枚木樁,抱杖小憩,卻是使得溫瑜很是有兩分意外。
“小老兒史靜齋,未曾聽聞溫統領前來流州州府,有失遠迎,人皆是曉得溫統領統兵轉戰各地,守下天西城乃是大功,此番著實是怠慢,愧殺老朽。”
一套告罪腔調行雲流水,收放自如。
“不敢當,不過是在戰亂時節走過兩州之地,一來為解圍,二來則是練兵,全然當不起大功二字,如說麾下部眾似是任油烹過兩個來回,那流州姑州兩地的百姓兵馬,可就似是落在刀劍林裡滾過無數滾,本來百斤血肉,過後也僅餘下個三四成。”溫瑜笑意濃鬱,示意令史靜齋落座,緩緩笑道,“要說是有失禮數,合該是在下失禮在先,昨夜安營時便先行去往族老府中拜訪過一遭,見城中屋舍齊整,族老府中守門之人衣衫潔淨,麵皮紅潤,還要歸功於族老府安置調度有方,屈居流州一地,實在有些埋沒大才。”
“戰亂連年,端的不敢有甚自誇的言語,”史靜齋瞧來是位再尋常不過的老漢,既不曾錦衣華服,更未有左擁右簇下人侍從,不過在衣襟下垂著枚品相甚差的老玉,聽罷溫瑜這番話後,神態自若,甚至流露出些感歎來,捋須片刻緩緩道,“此事算不得流州族老府厚此薄彼,既在人間親疏內外,必要橫亙身前,攔路虎擋馬山,常言說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通濟四方,流州相比整座大元不過彈丸之地,能勉強護住流州不倒,已屬萬幸,至於再多做些什麼,能淺力微,當不得大用。”
今時大元,也漸有春來跡象,如說往日尚有藏掖動向,眼下則是稍稍變換扮相,春風日暖,無複當初含羞。
其實到春日尚要好些,百姓家無需燃火盆添厚衫這等繁瑣開支,即使無錢財照舊能忍過這淺春略微料峭寒意,對於大元城中百姓已是不賴的時節,而對於常年外牧者而言倒算不得甚,畢竟冬時風雪照舊能憑體魄撐將過去,隻是現如今突遇戰亂,當真無法再行營生,故而照舊是淒苦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