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花玉樹,遙相對望,十裡草木蒹草道。
淥州東幾百裡處少有水澤,獨有神門嶺一地,兩江支流並駕齊驅,從神門嶺過。此地本來地勢低窪,而在這低窪處又是拱起兩座山來,欲從此處過,除非翻山,不然隻可從這狹窄纖長的神門嶺處借道過路,兩道遲緩江水則是繞山而過,相隔最近處不過百十步,卻是涇渭分明,從無交彙。
打從正帳王庭興重兵奪取淥州過後,拱手讓出雄關壁壘來,即使是神門嶺這往常無人過於在意的荒山野地,都多出不少胥孟府兵馬護衛,生怕是有朝一日王庭喘息得空,再度興兵東進,無險可依曆來算在兵家大忌,故而神門嶺雖算不得險關要地必經之路,過路往來之人照舊能瞧見不少兵馬停駐,深春交夏之時,隱於花草灌木連天碧樹中,倒是使得旁人瞧來頗有些煞風景。連許多憑這兩條淺江捕魚度日的尋常百姓,都不樂意去往江水以西,並不樂意瞧見那些位終日裹甲枕戈的軍卒,反倒是都在背地裡頭指望正帳王庭何日能闖過神門嶺,收複失地,從而免於胥孟府兵馬作亂與繁苛徭稅。
大元爭鬥到夏時已有兩載年歲,在五鋒山一戰前,雖是胥孟府同各族兵馬步步緊逼,硬生生摁住王庭一方,借數州之力維係兵馬糧草,卻也不見得是甚容易事,再者部族兵馬常有私心,征稅事多,可有相當一份錢糧征役都
是落入部族袖裡,於是也越發使得百姓叫苦不迭。而在五鋒山戰事之後,眼見攻守易勢,且有消息傳出,言說是正帳王庭原本受各族老脅迫,腐朽至極,但在這位少赫罕重掌大權之後,不單勵精圖治整軍收複數州,還廣布錢糧削減征賦,自然甚得民心,連本來遭胥孟府占去的各州百姓,都是大多聽聞過這等事,再瞧瞧自身家徒四壁,每隔兩三日就有登門收錢糧的胥孟府鷹犬,即使無那份膽魄在人前論及此事,人後也定是心向王庭。
所以在胥孟府中人看來,那位戰事初起便壓住正帳王庭的書生,從來就不是什麼大才,換成旁人來,以正帳王庭當初的兵馬錢糧之盛,興許所得戰果都要比那黃覆巢多,而五鋒山下換成是黃覆巢,亦不可避免胥孟府兵敗一事。故而雖眾說紛紜,並無幾人看好黃覆巢能夠挽狂瀾。
直到神門嶺今日來了一架馬車,兩馬並肩,踏碎晨時白霧。
揮鞭握韁的是位模樣很是尋常的女子,車帳裡坐著的卻是兩位男子,一位年邁而矍鑠,另一位年輕而體衰。
神門嶺山道崎嶇狹窄,馬車不算顛簸,是因女子駕車的本事高強,多年來年輕書生體魄從未好轉,倘若遇上趕路時顛簸都需緩和好一陣,於是逼得這女子趕馬駕車的本事與日俱增,可書生的病,從未有過多少好轉跡象。所以此番再度臨危受命,又有胥孟府中人
輕看書生,惹得女子很是不情願,也曾勸過書生無需替這等人操勞賣命,但屢次無果之後,終於還是隨其前來。畢竟從許多許多年前起,無論公子說花綠葉紅,還是說馬有三蹄這等癡話,她都是點頭,且當真就信過,天底下誰人說的理,都沒自家公子的大。
世間人來世間人往,所依無非是這個餘壽不多的體弱書生。
沿途那老者都不怎麼言語,書生體弱頻頻咳個不停,恰好是遂了老者的願,不想多言令這書生耗費太多心力體力,畢竟這晝夜不息的咳嗽聲,縱使在燕祁曄聽來,都很是刺耳。病患乃是座萬壑大嶽,最終能登嶽去疾者總是少數,而往往要陷入深穀裡,命數再難長久,即使是如今的燕祁曄欲搭救書生,同樣無計可施,病入膏肓,世間縱有奇寶,救不得閻羅看重人。
“挽狂瀾扶大廈,可不是我這病書生能做的,先前胥孟府勢大,當然可隨意些,但自從魏武澤棋差一招過後,大勢可就不再站到胥孟府這,如若說先前每戰必克城,能令各部族中人都瞧見擺到明處的好處,那自從此番攻守互易,不利之處同樣也從深潭裡浮出,不曉得是天意如此,還是胥孟府連同部族實在挑不出能人。”
車馬暫停,兩人走出車帳行至兩江相距最近處,眼見蒹草似海粉黛綠柳,山外零星孤舟沿江流來去,暮色欲來,江心滾金,一路上惜字如
金的黃覆巢終於開口,但換誰人都能聽出言語當中落魄意味嗎,大好戰局儘在五鋒山一戰當中毀去,若說天西城勉強兜住了正帳王庭最後一口氣,那五峰山不亞於醫蠱聖手比肩繼踵而來,橫是將王庭這衰敗之軀醫好大半,更是使針法湯藥激出其後繼之力,穩穩拿下數州地盤,已不遜胥孟府連同部族半點,這步通神棋,正巧落在胥孟府中明眼人最為擔憂的一步上。
順風乃是牆頭草,何來狂風順其倒,風向扭轉,遲早牆頭野草亦會望風而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