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仍在南公山上,遇事不解,當然要去問問自家師父師祖,但這座宗門當真是很有些意思,不論師父還是師祖,都是笑而不答,反倒是令我閒來無事時下山,沿來時路略微走動走動,自然有明悟。”溫瑜說這話時始終半眯眉眼,或許是打算借閒談的時辰好生歇神,亦或許是從山脈壁壘外吹
來的清涼長風,教人不願睜眼,半眯兩眼,分明是以易容本事隱去本來麵目,而賀知州僅是瞥過一眼,就不再抬頭去看前者神情。
“其實這幾年來,自認眼力愈發老辣獨到,而遲遲看不穿一個人的心思,這人本該是個癡愚人,總有那等舍生取義念頭,與糊塗死在江湖裡的少年客相差無幾,偏是要說這人福運淺,屢次三番受創,擱在尋常修行人,早已身死過許多次,可那人就與一件舊衣裳相仿,破洞漏風,縫縫補補,撐了段路途,又撐了段路途,到如今真有了些高手氣象,隻是可惜,同原本相差得過大,越發認不得了。”
“當年他指著泥濘山路處的履印,大呼小叫說這就是置死地而後生,我倒遲遲沒明白,過後細想才知曉話中的隱意。”溫瑜此時輕聲開口很是溫和,字字句句猶似滾珠錯玉,落到賀知州耳中,竟是無端覺得溫瑜此時心境沒有半點舒緩,反倒是多有傷春悲秋滋味,口齒張合,最終忍住不曾勸解。
“不論中州西境,東海兩地,古今名將帥才何其之多,但置死地而後生的布陣招法,從來罕有,換言之五鋒山前的胥孟府,壓根也無需動用這等險棋,王庭更是不願行這等萬丈臨淵,興許一腳踏空萬劫不複的末招,少赫罕自斷一臂,棄淥州壁壘不顧,五鋒山下岑帥憑性命為餌,都是迫不得已,也就自然成了旁人口中津
津樂道,傳頌多年的置死地而後生,但如若還有半點回轉餘地,騰挪空隙,誰會行這等一步人間一步地府的無奈之舉?”
就如同當年溫瑜猶如蛇鼠過街一般,從大元跌跌撞撞前行,在近乎繞行半座天下,最終才踉蹌走到南公山山門外。
世上人往往皆要把置死地而後生的奇策計謀,置於青史,供於香壇,卻少有人會想如非是走投無路,怕是無人會樂意走到這步去,其中艱險連同心力受損受壓,無人知曉,大多不過是見其功成,而後才吹捧五度,裱以金玉。
在那人無端同溫瑜說出這話後,兩人結伴同行,去往那座鐘台古刹,見過古刹外高聳老樹,見過古刹外頭那枚舊佛鐘,見過裡頭有位很是聰慧的小和尚,同樣見過那位張口閉口不說禪,行事更像草莽中人的老和尚,那人失卻了半條性命,修為幾乎儘損,為的隻是咬牙切齒,將一道劍氣展露開來,劍客威風倒是威風,那劍氣霸道固然霸道,但溫瑜不願再見著那等場麵。
何況不告而彆下山的是溫瑜,而不是那個很是癡愚,年紀同溫瑜相仿的小師叔。
鬥轉星移,一位是淥州州牧,一位是青罡城主,相隔南北一座淥州,不遠也不近。
“這兩日間我暫且離營,無需同旁人言說,至於淥州公事與壁壘修繕,暫交與心腹,早已安排妥當,隨我去夏忙會走動幾日即可,不求鬆弛筋骨心神,
而是為躲一個人。”
不需溫瑜點破,賀知州就已心領神會,眉眼微低,但旋即就利索應聲。
望台處僅剩溫瑜一人,搖晃酒囊,身形共從遠而近的山霧融到一起,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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