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灃城外丙城的,都多少聽聞過布武茶樓這名頭,尤其是近些年來,外丙城撐不住的鋪麵,當真似是兵敗如山倒,興許前頭兩日身在街心轉悠幾步遠近,記下幾處鋪麵門頭牌匾,過兩日再去街巷裡走動,就見本來牌匾更迭,又是有一戶新鋪開張。
韓江陵實則極少在街巷裡走動,但這些年來,見過改換門頭的鋪麵甚眾,能在外丙城裡撐上幾年的鋪麵,也唯獨有那麼幾家,布武茶樓便是在這其中,如是有大把閒暇時日,連不甚樂意出門的韓江陵,都要前去這座茶樓裡,自是不能同那些位耍銀錢的往來之人相提並論,最多隻是要上一壺價錢尚算適宜的尖葉茶湯,自斟自飲,權當是打發城中冗長年月。
被城西小樓裡的付瑰茹盯上的人家鋪麵,往往都要落得個頂淒慘的終局,此乃是城中上下,不少人都知曉的怪事,而終歸也是有跡可循,怨不得付瑰茹放賬取利頗豐,旁人頂天不過兩三分利,而輪到付瑰茹此地,竟足有四成,本不該是有如此重利才對,然而付瑰茹卻是反其道而行之,憑自個兒堪稱厚重至極的銀錢連同手頭裡得以動用的人手,生生將這份生意取利,抬至四成之多。
而如此重利之下,依舊生意紅火,總有人樂意舍命賭上一賭,倘若當真是好事上身,前路明光,四成利能博取出一條坦途,足夠自己舉家連同子嗣後輩皆能受用,那即使是十成利,似乎也值得一試。
可惜自從小樓上那位女子開辦此生意以來,近乎是無一例外,皆打算憑此翻身,而到頭來往往孑然一身,散儘家財償還那四成債時,才驚覺這一來一去其間,唯有那女子銀錢來得最為容易。
若非走投無路,無人樂意平白背起四成利這等重枷,而但凡是尚有搏命的出路,則大都不會前去小樓處,找那位最是心狠手黑的女子做買賣,到頭來都未必趕得上尋常人家,家財儘空不說,且要遭逐出城去,恐怕往後欲要再進灃城,得是難過魚躍龍門,瘦虎跳峽。
所以知曉這處布武茶樓,已足足拖延數月,而未曾還清從女子處欠下的本錢連同那四成利,韓江陵就已是曉得這處外丙城裡維持時日最為長久的茶樓,必是遇上翻越不得的高檻,而這道門檻之高,興許能將這城中的尋常人家儘數攔到外頭。
不過既是如此,一碼總要歸到一碼上頭,韓江陵也從不願做那等不甚講理的混人,可就算是這布武茶樓存世甚久,於生意主顧處口碑亦是不差,但既已同付瑰茹借取過銀錢,欠債還錢,如何都是天經地義。
自身所選的路途,即便滾油刀山,照樣得咬牙切齒走到頭去,便是這人世間最大的道理,韓江陵是這般想的,同樣是這般做的,既不曾覺得這道理有什麼錯處,亦不覺得如此行事,會愧對旁人或是愧對自己。
踏入布武茶樓時,天色愈發暗將下來,分明還未到正午時辰,城中天光已是收儘,過路時不少人家中有眼神不甚靈便的,都已是紛紛掌起燈來,南來北往討生計之人,大都已是將蓑衣鬥笠穿戴齊整,繼續將腳步加快,指望著憑一時奔波,替家中再積攢上一日的吃穿用度,因此誰人都不願掉以輕心,更不樂意在這等眼見急雨落地的時節,找尋落腳處暫且歇息一陣。
有中意飲茶者,有中意耍錢者,尚有餘錢而賊心不改者,喜入青樓,但聽雨者曆來最少,其中原由,大抵是因聽雨既是空耗時日,又不可打點權貴生意往來,既無人有此雅趣,行路匆匆,就當然不曾有幾人樂意前去做此等費力不討好的舉動。
韓江陵撐傘踏入布武茶樓,不出所料,茶樓當中生意冷清至極,唯有兩三桌來客,於寂靜茶樓二層樓處劃拳耍錢。
小二無精打采迎上前來,問過韓江陵有無馬匹需地界安生,不過隻略微打量過兩眼,就知曉了個大概,於是言語再度怠慢了些,而待到韓江陵出言,要尋自家掌櫃的時節,小二才是蹙眉打量過後者兩眼,旋即才是匆匆離去,同自家掌櫃報信。
“小哥瞧這連綿大雨,不妨登樓一敘,總歸是我等幾人耍銀錢,倒也無趣,恰好難得有生人登門,同我等幾人耍上兩手,恰好打發這無趣時辰,眼瞅落雨在即,小耍兩手,算是怡情。”二層路處有位漢子瞥見韓江陵踏入茶樓,同其餘幾人挑挑眉,旋即就朝樓下招呼,且是有意無意向韓江陵手腳處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