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節,大雪片刻不停,岑士驤倒是當真說話算數,暫且將王庭傳來的如同雪片似的文書推開,好生陪同自家三位兒郎連同夫人吃過一餐飯食,才是再度披衣外出,立到屋簷下,看向連綿不斷飛雪,近乎是將樓宇遮掩得再難瞧清半點。
有人趁雪而來,入門時節快步走到岑士驤身側,跺腳抖衣時節,抖落許多雪花。
淥州州牧,淥州壁壘處統兵大帥溫瑜,就這麼不聲不響,連隨從親衛都不曾攜來,就這麼平平淡淡闖到岑士驤府邸其中,同岑士驤並肩而立。
「難得回王庭一次,前幾日同赫罕閒談的時節,我二人都是這般意思,著實不敢輕易召你回返,這淥州壁壘一地缺誰都不可缺你這麼位主帥,不過戰事到此時辰,即使是勝,也是慘勝,眼下邊關兵馬部眾,比不得胥孟府部族叛軍耐寒,怕是不久那書生就要有所舉動,一來是身負頑疾已到油儘燈枯,二來王庭拖延不起,胥孟府照舊也是拖延不得,越是如此時辰,越是不敢掉以輕心。」
似乎早就算計到溫瑜定然是要來府上拜訪,岑士驤甚至都未曾囑咐人將府邸門掩上,這位近乎是自己一手推到統兵大帥位置上的後生,實在很是拘泥禮數,但凡是回姑州王庭,必定要前來拜訪,且往往是要攜厚禮而來,岑士驤曾三番五次勸阻,皆是被溫瑜擋著下,但這次溫瑜卻是兩手空空而來。
「大帥不應當隻想過這些,」溫瑜抖乾淨衣裳積雪,淡然笑笑,「淥州壁壘現如今的景象,不好也不差,喜得是洙桑道中錢糧囤積甚多,能應付一時之急,可倘如是想再同胥孟府死耗,這場戰事,本來就不會有什麼勝者,反倒儘是輸家。再者人人皆有私心,在下一位故交曾來過書信提點,言說這座淥州壁壘瓷實牢靠,但僅是表象,千裡之堤潰於蟻穴,是流傳過許多年的老話,但偏偏不湊巧的是,此話放在哪朝那代,置於何處,都是逐個應驗。」
「那是你的事。」岑士驤伸腰,見溫瑜並未有進到屋舍其中歇息的端倪,才是略一皺眉,而後繼續道,「我如今應付的,全然同戰事無關,反而連綿不斷送來的,都是王庭治下,今年隆冬又是凍死多少百姓,頭一場雪過後,就有近千數百姓生生凍死,再無力撐起如此繁重的賦稅徭役,現如今即使是那書生按兵不動,欲要使得大元土崩瓦解,玉石俱焚,王庭也要好生想想,如何將這場勞民傷財的戰事休止,近乎十萬張嘴,無數馬匹,不是那般好養活的。」
「所以我此番登門,並不是空手而來。」
「可大概唯獨有上蒼才知曉,這究竟是一份雪中送炭的重禮,還是使王庭萬劫不複的陷坑。」
溫瑜歎氣。
雖說是先前吳霜已然是言說過,天下無常勝不敗之人,可書生的確是如是多年來,在兵法絕計一途中,最是聲名鵲起的人物,何況溫瑜自問,涉戰尚淺,並不見得有許多奇計良謀,憑整座王庭連同大元去賭這麼一場無從知曉勝負的戰事走向,無論誰人心頭都是壓得喘息不能。
岑士驤是何等老道的人,僅
是初聽過溫瑜提及此事,就是將眉眼緩和下來,甚至尚有閒心笑笑。
「我同赫罕,都曉得你在等書生出手。」
「彼之矛鋒最盛,倘若撐下這病書生堪稱無與倫比的攻伐,往後就近乎是一馬平川,想來胥孟府此時,比起王庭更為山窮水儘,書生不動,必是蟄伏,但凡一動,則是決一生死,成王敗寇茲事體大,當然不能勸你淡然些。」
「不隻是赫罕與我在等,整座大元百姓,也在等,等書生出手,等你這位統兵之人,終究是挫其矛鋒,得勝而還,更在等何時能吃得飽。」
「當初兵鋒所指,所向披靡,王庭把持大元不過十之一二,微末寸土,可如今車千乘,馬匹如彩雲,部卒竟逾十萬,牢牢把持淥州壁壘,想想還有什麼比當初還要差的境遇?」
「你是山上人,當知修行多年,總是要出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