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雲仲說話都相當損,更何況是對上這位不知為何總要纏著自個兒的步映清,當然毫無拘束的道理,似笑非笑將這般話講出,絲毫未覺得有半點不妥。
步映清並未追究雲仲這番混話,而是仍舊朝石亭處望去,言語聲穿雪幕,「可那人分明是困心所致,如此飲酒,既解不得什麼燃眉之急,總是不治本。」
「於我而言,自然巴不得他在這大任上做出許多事來,又能自身得來個心安,又能安安穩穩活下去,可此刻燃眉之急,顯然並非是他一個岌岌可危,手握近乎僅剩下小半座鹿家的鹿家新家主所能力挽狂瀾的,所以在做好這鹿家家主之前,得先讓他安生活命,免得將來留有什麼症結,好友之間,大抵所能做的便是先行將他從這困心勞神裡扯出來半晌,才算是本分。」吐出兩口衝天白氣,雲仲才緩緩開口,不過怎麼也不像是同步映清所言,更像是自言自語。
南公山開解人的法子,曆來就是這般,以往雲仲時常不明白,為甚自家師父或是幾位師兄,都常在自身練劍修行到勞累萬分,毫無寸進的時節,常要開口令自己去逮兩頭肥兔,拿來下酒,吳霜則是常常要揪住些本就不值得放到眾人眼前的小事,罰自個兒前往山門處清掃落葉,錢寅更是時常要掏出些瞧來就相當古怪的丹藥或是菜式,遞到頭皮發麻的雲仲麵前,說是給二師兄個麵子,最好是吃得一乾二淨。
倘若將人牢牢鎖在一件事或幾件事上,憑人之心智氣力,果真未見得能撐住,反而最是不利,身在局中,往往有諸行迷惘鬱結,而如若是暫且抽身出來,反而更易神清氣爽,這般道理似乎很是淺顯,可古往今來,不少人都要困在局中。
鹿垂顯然就是困在局中不得自拔,雲仲此番前來這麼一場酒,未必能解去鹿家現如今錢財漸少的時局,但定然能暫且將其心思神誌,從樁樁件件煩悶事裡暫且抽出,雖不見得高明,但著實處於友人本分。
「他方才還沒酒酣耳熱的時辰,曾同我說,整座鹿家現如今,看似是百廢待興,諸事蒸蒸日上,再者憑這麼一場戰事,將北煙澤中人的口碑推到頂點,但許多人都知曉,在這等看似城池複原的場麵下,一來是有未平暗流湧動,二來則是鹿家經這麼一場戰事,已是由盛轉衰,歸根到底,就落在這個錢字上頭。但即使是鹿家現如今遠不如表麵那般氣派,內裡的危局,也是相當容易解去,隻需有銀錢周濟,就可將這頹勢止住,可這偌大銀錢的虧空,遲遲找尋不得填補的法子。」.z.
「北煙澤邊關,是一場偶然,至北城又何嘗不是一場偶然,倘若是上次席卷半壁天下的妖潮,接二連三來上數次,連這人世現如今的繁華場麵,都不過是偶然,夾縫其中艱難求生,容不得半點馬虎大意。」
今日不見雪霽,千樹萬樹,銀花開遍。
石亭裡頭那位年輕的鹿家家主,大概總是要想前頭路如履薄冰,可究竟有沒有想過能不能走到薄冰儘頭,雲仲也不知曉。
北煙澤中許多想走而不能走,許多艱難苦撐的老卒,大抵也沒有幾人能篤信自己能活著走出這
座北煙澤邊關,所以許多事都不過是空談而已,但凡未經他人苦楚,未陷入他人泥潭的,都算計不得其中苦楚到底多深。
兩騎再度出城時,鹿垂腦袋下多壓了一封書信,上頭有一道淺淺劍痕,不過認得雲仲的明眼人,多半一眼就能認出,這劍痕乃是出自雲仲的手筆,雖無落款,可上頭卻是書有衛西武三字。
兩騎出至北城時,城頭多了許多兵卒或是鹿家披甲的家丁,其中有些人雲仲認得,有些人雲仲認不得,不少是私軍,不少是上番妖潮中幸存下的城中兵卒家丁,但紛紛是將刀劍擎到手中,在城頭處兵刃磕碰,默默無語,送這位劍客出城,金鐵鏗鏘聲兵刃交擊聲,於眾人沉默中震耳欲聾,整齊得緊,蓋過朔方大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