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身在本來無甚修行人蹤跡的青泥口,忽然之間有三位境界不遜於自身的高手。平白無故顯露內氣,此事本身就是相當蹊蹺。
「你我今夜就離青泥口。」
步映清頓覺蹊蹺,回頭時節,卻發覺雲仲周身內氣儘數收回軀殼其中,甚至將腰間所懸的那口四夫子,同樣藏到衣擺之內,於是便憑眼神詢問後者,雲仲卻是不動聲色點頭,麵皮繃得極緊。
此時倘如有殺局,憑苦戰無歇的赤龍,怕是支撐不得多久,近來一載之中赤龍屢次三番苦戰而少休養,縱然仍有些精純內氣存留,照舊不見得能應付,況且悟劍在即,最是不容許此等動輒分生死的變局,一眾後招不得動用,師兄連同師父數人,現如今久無動靜,唯獨兩位三境,但凡遇襲,如何都要傷筋動骨,何況性命亦是堪憂。
「最不濟有三位三境,境界深淺,皆在你我之上,可並不能算計到除這三位,尚有幾人,切莫停留,還是速速離去最為妥當。」
可步映清卻是展露笑顏,瞅著雲仲那張有些繃緊的麵皮,笑意愈發濃烈。
「旁人惹是生非我倒不信,你惹事的本事卻是不淺,怎麼三天兩日便有仇家尋來,得是往日做過多少叫人糟心的事,才落到現如今這般下場,還有臉麵說本姑娘不安分。」
雲仲叫這一陣突如其來笑聲嚇得腳步略微一頓,但無論如何看來,步映清都隻是自顧笑起,並不像犯了甚瘋疾,甚至後者還很是有兩分憐惜,輕輕拍了拍雲仲肩頭浮雪,又拍拍自個兒厚實胸脯,「無妨無妨,有本姑娘罩著,量旁人也不敢如何,隻要來的不是五境,咱都有保命脫身的本事,乖些乖些,給姊姊笑一個。」
哪怕是雲仲並不願從了這位時常瘋瘋癲癲的姑娘,但一未留神,加之思緒未定,竟是遭步映清抬手扯起兩端嘴角,青蔥寒涼玉指提起兩端來,給生生扯起個笑顏來。
不遠處大住持就站到點青祠後門處,同樣臉上掛笑,揣起那身漿洗得很舊,甚至頗為鬆弛的長衫,捋了捋胡須,總覺得想要責怪那年輕劍客幾句,最後隻是一笑,而後踱四方步悠然回祠,默默念叨著今兒倒是毫無提防,遭人喂了塊頂膩人的飴糖。
姑娘留的紅錦,上頭寫得是,願取一人心思城府,苦楚孤清。
看來這年歲不大的劍客,過得同樣不是什麼輕快日子,好在是始終有這麼個人惦念著,盤算著如何將其滿身苦楚孤清,絲絲縷縷抽出身外,乃是上輩修來的福氣,即使大住持從不信那套所謂今生前世,但也難得有些羨慕那年輕人,畢竟是隻身單劍縱意人間,得有個姑娘相隨,點青祠大住持這般閒職,比照之下都是有些遜色。
青泥口北,有個麵皮清冷,瞧來不是惡病纏身,便是身子骨虛浮的瘦弱賬房,輕輕沿一截矮山敲敲打打,顫顫巍巍抖動雙腳,艱難爬到山頂,隨後摟著僅有六七丈的矮山山頭,費力坐下,哄孩童似在山頂隆起的那處土丘上拍了拍。
其實每逢那根狼毫轉上幾圈的時辰,賬房都要出門,先行來這片山麓內轉上一轉,挑兩塊相當中意的山石,嚴寒酷暑飛雪雨傾,一手鑿刀一手楔,仔細雕個許久,長則十幾日,短則小半日,寒來暑往,已算是輕車熟路,經賬房手段變為石獅石虎的頑石,已近百枚,但這次賬房卻沒再另尋奇石,而是單手托起鑿刀,背對昏沉夜色裡,重新席卷而下的大雪。
鈍刀騰空,石屑儘散,本應畫龍無需先行點睛,而鑿刀去而複返,虎嗔已生。
賬房似乎是卸去全身力氣,近似癱軟到山頂上,而這座瞧來像是隻點過兩筆睛的尋常矮山,卻擰胯沉肩,很慢地伸起腰來,天上無月,而山間亮起一對明黃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