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點青祠不遠,隻相隔一條街的樓台處,有這麼處未留飛簷的客棧,晴雨時節人來人往最是喧囂繁華,春景更深時,擎傘臨樓,總有錯雜之感,恍若有人借造化之能,使南境的柔柳飄絮,細軟南腔,儘數掠空過嶽,給采擷而來,使這一方本該是以驃勇豪邁氣為最的北地青泥口,無知無覺添過三兩點輕攏慢撚,扶風擺柳似的風雅氣。
因在青泥口名聲頗大,這處酒樓先是自青泥口南起家,短短幾年間,就挪到青泥口一地正中央去,同點青祠毗鄰,甚至有時來客數目,都能同點青祠試比高低,應當言說是這酒樓掌櫃,最懂人心所好,倘如是這般酒樓坐落於南境,怕是如何都做不到這般大小規模,反倒相當不惹眼,見不得有多少獨到處。可一旦是挪到北地來,生意口碑,就是奇好。
不單單是酒樓主人慧眼,另辟蹊徑,之所以此地常年名聲不減,還應當另有一絕,便是樓台其中,儘憑身段唱腔,連波秋目的幾十位南境而來的女子。
酒樓非是勾欄風月地,而這些位皆是顧盼生姿,眉眼最是柔到骨子裡頭的姑娘,大都是自南境而來,且其中有不少乃是家道中落,朝前望三代乃是達官顯貴或是殷實商賈,自幼時金貴富養,無論是唱腔身段,應儘禮數儀態,乃至於麵妝粉黛,皆是施得恰到好處,同北境多是悍勇民風,如何瞧來都是格格不入,不過凡事皆是要講究個依稀為貴,這麼處紫昊仍要向北些的關外,突兀之間生出幾十朵嬌弱玲瓏幽蘭來,怨不得尋常人不曾見過世麵。
因此去青軒樓一地,又被青泥口外家境殷實的主顧,變轉了個說法,言說是近來冷清得緊,前往泡一泡全身上下骨頭,由硬轉酥,又遭人稱為酥骨樓,聽來倒是有些叫人通體生寒,不過但凡酥過一兩回骨肉的,再去時節,無論平素是何等端莊的麵皮扮相,都要生出些醺醺然來,或許連腳底都沒根,仿若是踏在雲頭處。
青軒樓方才來了位頂古怪的來客,先行是擎傘立踱步而來,立在樓下,而後找尋了個絕妙的位子,恰巧能遮雪擋風,朝樓上端詳過許久,隨後嘴角浮出一線笑意,抬手接住兩三枚剔透雪花,才是邁步要進。
但凡是有幸踏足到青軒樓一地的,都知曉這樓中有幾樣約定俗成的規矩,但凡是不入此地,就不曉得此地的規矩,青軒樓除卻樓主之外,皆是女子,甚至於前頭翹起腿來飲熱茶的掌櫃,四處走動添茶送酒的小二,亦是麵皮生得甚是英氣的女子,青絲纏巾,倒也彆有一番意趣,而另一者規矩,便是但凡識出青軒樓布局精妙者,入樓當為座上賓,旁人無論達官顯貴,皆需避讓。
無疑這位紅衣男子張望走動,儘數落到小二眼中,於是自從這位背劍的紅衣劍客踏足樓內時,甚至常年麵皮不掛有半分笑意的掌櫃,兩眼都是難得有些驚奇,果真眉眼流轉,盈盈上前接過茶湯奉上,特地緩緩落座,顫了又顫,隨後才是裹緊狐裘輕聲問來。
「尊客是從何處來,青泥口中不乏錢財的男子,見過許多,可未曾見過這般俊秀的少年人,大抵還使得一手好劍術,既然是看出青軒樓的妙處,理應為座上賓,卻不曉得貴客有甚所需,無妨說來聽聽。」
夏景奕倒頗為意外,不成想隻願淺淺飲過三杯兩盞,湊巧見識到這酒樓布局妙處,卻有如此好事,不過到頭來隻是笑笑,抬眼朝眼前這位正是韻味最足年紀的掌櫃遊走一遭,而後才是收回,兩手平攤到桌案處。
「在下身無寸銀,更算不得飽讀詩書,一無權勢二無金銀,唯獨落下這麼兩掌厚繭,乃是常年練劍所得,此行前來,隻為殺人,恕在下著實無甚所需,料想青軒樓生意即使在這等天景下依舊不差,就不再替掌櫃添亂,隻得是多瞧幾眼,略微把持住心思,姑娘心懷寬闊,容我飲杯茶湯再走即可。」
話裡話外,學問頗深,饒是這等身在青軒
樓見過無數人來人往場麵的掌櫃,亦有些招架不得,尤其這位劍客同以往所見之人不同,瞧來腳步便有十足力道,沒準當真是位用劍的好手,皮相更是極好,哪怕是這等天寒地凍時景之下,衣衫仍穿得單薄,而麵返朱潤色,加之即使是到這等年紀,聽聞姑娘二字,同樣是眉眼含羞,再望向這位唇薄似刀眉眼攜有三兩分涼意的劍客時,不由得唇齒輕磨,佯嗔責怪。
「公子言說得是哪裡話,實乃是樓主所定的規矩,倘如是侍奉不周,必是要怪罪下來,怎就忍心姊姊受責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