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同詩文當中的滾珠落玉,反倒可依稀聽聞州牧府外,人聲皆有兩三分怒意,饒是門前護衛早先就得來囑咐,同周遭人群好生解惑,但照舊是杯水車薪,人聲始終不曾儘散。
「我說官老爺,咱這任淥州州牧平日裡口碑不差,如何就要做下如此一件荒唐事,我等人雖說是薄有家資,但定然是經不起這般折騰,先是那胥孟府鐵蹄將淥州從頭到腳踩了個遍,且不論是各家各戶的錢糧遭何等禍害,那不少無辜人家的兒女都是無故身死,再者便是戰事稍有回轉的時節,咱王庭大軍可是趟著淥州百姓不少屍首,才是將戰局扭轉過來,這其中我等可都出過不少力,眼下還不曾休養生息多久,就又有這條律令頒下,當真是連活命都難。」
許多人們隨聲附和,人聲喧囂,甚至壓過府上護衛苦苦相勸。
王尋尺隻是沉默。
今日難得見雪月同起,屋舍外枯木枝杈,將隨著大雪飛散而來的月影,淨遭搖曳未止的枝杈切得粉碎,最後緩緩灑落到州牧府院內,在積雪裡浮現出高下錯落深淺的彆影。
「人非草木,孰能無心,但既已是注定之事,哪有那般多的回轉餘地,你我心知肚明,並不單單是胥孟府無奈之下,需儘快將這場戰事做出個定局,王庭亦不能免俗,憑此大爭之世,豈能容丁點馬虎大意,此舉固然算不得上策,可細想之下,的確無甚再適宜的路數。」
當初王尋尺見溫瑜時,後者還未曾走到這般高矮,而現如今溫瑜已是在整座正帳王庭內,軍中聲望官位最高者,雖說是有攜洙桑道兵馬來援的功勞,可走到這般高位,隻用去不到兩載,縱橫大元多年史冊,亦是少有。
但此時的王尋尺,卻總能想到當初溫瑜賀知洲這兩位找到自個兒時,言語之間的少年意氣。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這上麵的功夫,溫帥比在下要懂很多,誰人便樂意這些位百姓流離失所,誰人從來就樂意做那等壞事,落了自己的口碑,既然是正帳王庭首肯,溫帥又執意如此,那想必在下定然給不出更好的主意,狼煙鐵蹄之下,世事無常無奈,本來就是情理之中,因此雖是萬般抵觸,在下仍是不曾收回成命,隻是鬥膽提醒溫帥一件事。」
溫瑜點頭,示意無需遮遮掩掩,但說即可。
「淥州地勢平坦,算下來大元數州之地,淥州農桑最盛,單是軍屯一製推行開來,往後數載即使後繼無力,照舊能靠淥州收成艱難熬下去,可在這等節骨眼上,令百姓遷往西境,無疑是敗筆,倘如胥孟府依舊能苦苦支撐,王庭荒廢淥州,自然是不智之舉,農桑牧商悉數停滯,而百姓苦不堪言,近乎已是看得到的定局。」
「不妨設想,單是這麼一場徙一州之地百姓的舉動,要生出多少餓殍饑荒,原本借半壁江山養足能媲美一國兵馬數
目的部眾,就已算是十戶九空,倘如再有此舉,淥州百姓能安穩撤到流州白樓州數地的數目,怕是唯有十之二三,蒼生怨氣,濃得睡夢之中都可清晰覺察。」
沉默過許多日的王尋尺,難得今日憑嘶啞聲響,將淤積於喉中不吐不快的所思所想,儘數吐露,抬手指指窗欞外,飛雪月色裡猶如斑駁鬼影似切為數段的月影。
「窗欞外枯乾枝條,風往何處吹,就可預料到枝條往何處去行,而人心民心卻不見得如此,欲求月影安安穩穩落到積雪處,還是要憑如同枯枝似不起眼,而必不可少的萬民蒼生決斷,或許有朝一日,得有不顧蒼生百姓,而頤指氣使驕縱跋扈的聖人官員,照舊能統禦一境,但並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