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覆巢從來便並非是那等隻擅攻伐術的莽夫,更絕非是那等隻深諳以勢壓人的勝戰之帥,起碼這場突然之間隨朔雪而來的變陣,誰人都需提防,更何況是身在淥州壁壘處,已然見識過黃覆巢大小戰事內陰損手段,以命換命千奇百怪手段的溫瑜,與其言說用兵手段似山間虎,倒不如言說,其用兵獨喜詭道,來去多變,猶如澗中蛇,遊離無定數,而時時暴起傷人。僅僅如此一手進逼淥州壁壘,而憑堅冰沙土築營,瞧來是最尋常不過的舉動,卻引得溫瑜通體便生出些寒氣來。
淥州壁壘,實在太久不曾生出過什麼戰事,即使是將校經溫瑜提點過後,深知何謂居安思危,然而初經這麼一番試探,城頭之上近乎人人自危,一時慌亂,卻也足夠顯現出些錯漏,尤其淥州壁壘雖說是易受難攻,然而除卻鳳雁卒之外,近乎並無終日流竄在外探聽虛實動向的兵馬探哨,大多僅能憑城頭處目力甚好兵卒,遠遠觀瞧胥孟府兵馬鐵騎調度,又恰巧趕上這麼一場風雪,萬事皆困。
如眼下所見那般,城外兵馬不單是鐵騎,尚有披甲步卒,動輒數丈寬窄鑿城龜車投石弩車數目,亦是極重,但凡遇攻城一事,淥州壁壘北端急調回援,援軍未必便能趕至,到那時節一場死戰之後,倘若死守保壁壘不失尚還好說,倘如是當真決口,湧向淥州平坦腹提的兵馬鐵騎,恐怕數日之間即可奔襲往淥州壁壘全線。
這位最是以攻伐手段超凡脫俗的病書生,蟄伏許久過後,暫緩舊疾,出手便是將雕翎指向淥州壁壘這處長蛇七寸,哪怕是如今尚未有多餘動作,即可覺察出箭簇當中四溢而出的森寒殺氣。
起先最是令人擔憂的淥州壁壘南北過長一事,終究是留有一絲破綻,被黃覆巢一眼窺出,趁此風雪交加時,驟然發難。
「與其揣測擔憂,不妨按兵不動靜候,縱貫古今幾人又可奇計頻出,不若先行將心思平定,再想不遲。」
無需回頭,軍中能如此隨意走動,且開口就有幾分玩世不恭,相當隨意的,也唯獨有賀知洲一位,即使是明麵上頭頂著個相當不入流的職位,但在淥州壁壘一地,皆知其本事大小,更因算在洙桑道與正帳王庭牽線者,於是無人輕看。
料定溫瑜此時必定心神皆係在城外如黑雲似的軍陣處,全然未曾理會自己,賀知洲同樣是心頭有數,隨即自嘲一笑,自胸前甲胄內摸出一封書信來,放到溫瑜眼前,使手中葫蘆壓穩,免得被城頭狂風吹落。
「朱開封方才加急書信,算算時日,黃覆巢先動的兵馬輜重,並非是淥州壁壘中段,而是先動南境,相比於中段大軍壓境,起碼要遲了數日,難為朱開封這般年歲,大抵現如今亦是茶飯不思。」
「屬下最是好奇,胥孟府何來的這般膽氣,膽敢憑如此數目兵馬,向四麵八方出拳,而又是因何故逼近十裡,而後按兵不動,明知北境由青麵鬼羅刹鬼二人鎮守的北境壁壘,相比之下相對薄弱,而這二人時常出城力戰,卻偏偏反其道而行,興兵壓往壁壘中南兩地,當中是否有詐?」
可賀知洲依然等了很久,才聽聞溫瑜開口,將兩眼從書信處挪開。
「縱是有詐,隻得憑兵馬試探,鳳雁卒皆儘身死,而遊騎雖數目尚存,眼下這般天景,怕是照舊無功而返,黃覆巢壓根不曾遮
掩兵馬數目,但凡仔細觀瞧,即知此地兵馬數目,算計上這數月之間新募兵卒,亦有胥孟府半數家底壓來,書信中所言,南境壁壘同樣數目相差無幾,偏偏北路壁壘,卻是半點風吹草動也無。」
頻出奇計的黃覆巢此舉,才最是令人不解,淥州壁壘渾然一體,需以數目強壓,方可使王庭兵馬不可輕舉妄動,倘如是當真不去以兵馬壓製北路壁壘,青麵鬼羅刹鬼兩人隻需在戰事起時,急調兵馬出城繞行截擊,大抵此戰即可添上三五成勝算,而果真自北路而來的線報早在幾日前就已是直抵中路壁壘處,書信明言,胥孟府北路兵馬退去,現已無半點蹤跡。
戰事最忌腹背受敵,而如今黃覆巢大搖大擺,動用近乎胥孟府全數兵馬,卻偏偏敞開北路壁壘這道關口,無異於將自身置於死地。
隻可惜誰人都不會信。
溫瑜緊鎖雙眉抬頭,但見朔風刀,飛雪劍,入暮雄關,與城外十裡,暗潮似鋪而不動的兵馬營盤。
山河蒼涼,不日血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