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洲咧嘴,隻是那張滿是血汙的麵皮,實在瞧不出什麼喜慶,僅剩一身殺氣。先是率兵馬接應敗軍,親自披掛上陣殺敵數十,再替傷卒殺開條血路,馬不停蹄接應人手,送往傷卒營內,渾身染血多處,倒也算不明白究竟是誰人血汙抹在臉上,使得漢子無論此時神情如何,瞧來都不好笑。
「應當往好處看看,即使是前頭兵馬遇襲,同樣未有甚混亂,而是自行變陣,後軍變前軍,原本前軍自行放緩馬蹄壓住陣腳,更無一人在胥孟府營盤弓羽流矢之下貪生畏死,而是待到後軍突出重圍時,再加急跟上,傷卒居行伍正中,有兵卒自發護衛,替其抵擋雕翎,甚至有數具屍首,得以完完整整回到城內,更無一人因怖懼潰逃,近乎死傷四成兵馬,卻不顯出絲毫亂相,即使是身手騎術尚不如人,照舊足以自傲,又何必長旁人氣焰,滅自身威風。」
「起初大興軍屯事,我倒有些疑惑不解,現如今才好歹是想通其中高明所在,憑軍屯未必能得來年風調雨順,錢糧充沛,但起碼是可保兵士其心向一,而這一倘如倒了,多時功夫毀於一旦,想來你也曉得我所說的一,是何等意味。甭怪咱刻意擠兌,戰事且行兩三載,你溫瑜從不以慈掌兵,今時不同往日,怎反倒生出女兒態來,該喝。」
溫瑜搖頭,卻還是端起溫熱葫蘆,淺飲兩口,才忽然發覺,賀知洲近乎忙碌整日,怕是才行罷手頭事,連血汙都不曾顧上擦拭,便燙來這麼一葫蘆酒送到自己手上,一時低眉。
寡淡夜色其中,風雪呼嘯外,有卒夜哭。
反觀北路壁壘,卻仍是如往常一般平靜得緊,乏善可陳其中,唯有這麼一則好事,便是王庭終究將酒水運往北路壁壘,而這撥酒水,大抵是年關前最後一撥,於是不少兵卒都趁這等時節,打算好生醉上一場,於是紛紛翹首以盼,等候這批風雪當中送來的酒水,至於青麵鬼羅刹鬼二人,則一反常態,並未下令限酒,反而是接連數日未曾露麵。
蓋欽早先就已是將贏來酒水約定分發眾人同飲,當然是有幾人相當不落忍,將多日以來囤積的吃食紛紛送來,實指望酒水送至過後,能在這等天寒地凍卻又無事可做的營帳其中,好生鬆弛鬆弛筋骨,以溫酒燙燙喉嚨。隻是蓋欽依舊同往日一般,在撿來的破損宣紙處塗塗抹抹,即使是那等認字的兵卒前來觀瞧,也辨認不得這位究竟是在寫些什麼,偏偏每逢運筆時節,神情相當肅然。..
今夜蓋欽寫罷字過後,卻是難得出營帳走動,倒也不曉得是焦急瞧見酒水,還是因十足憋悶,才外出走動這麼一遭,卻是湊巧遇上自棧道長提處先後走下的兩人,一位麵皮猙獰,刀口深邃,一位卻是憨態可掬,麵皮始終掛笑的胖子,一個是羅刹鬼,一個是青麵鬼。
「小兄弟可是望台守卒?不妨上前一敘。」
青麵鬼眼力亦是不差,抖去渾身密密匝匝碎雪,便招呼蓋欽上前,隨自個兒去往營中飲酒取暖,順帶暢談一陣。
守淥州壁壘的數載以來,前去青麵鬼帥帳內飲酒的兵卒將帥並不少,但無一例外,皆是掉了腦袋,蓋欽隻是愣了愣,隨即渾身便打起寒顫來,又不敢自行離去,將手頭那枚隨手握得
相當緊實的雪團扔到圍牆以外,渾身僵硬,隨二人一並入帳。
待到蓋欽再出帳外的時節,天雪更甚。
青麵鬼隻問,近來幾日可曾望見壁壘之外,胥孟府兵馬可否有甚異動,或是近來與同袍相處有甚間隙,蓋欽隻是渾身顫抖搖頭,最終險些身形軟倒,請青麵鬼恕罪,自個兒不過是山野其中的獵戶,兵荒馬亂時節無生意,才琢磨著送上家財,謀求這麼個無需殞命,可食軍糧的差事,止不住朝眼前兩人叩頭,甚至額角破損血流遍地,而後才是稀裡糊塗被左右護衛兵卒架到帥帳之外。
或許連蓋欽自己都不曉得,何德何能會被這兩人請入帥帳,又是為何能活著走出帥帳,隻是覺得這北地的天景,比以往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