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雲仲坐在許腐草最常坐的地方,才曉得從這枚搖搖欲墜的大門外透過的冷風,究竟何其冷冽,冷冽到足夠吹得人心肺冷透。
許多人生來就在皇城,而又有許多像許腐草一樣的人,連男耕女織,薄田草廬,都奢求不得。
早年間也曾過慣苦日子的劍客默默合眼,再睜眼時,左手掌心托起一枚滴溜溜盤旋的劍氣。
像是自言自語,雲仲朝手腕紅繩低聲開口,“黃從郡舊時,戰亂不見得少,這一趟吃得肚圓,記得上供。”
在南北城交界地,披著道衣悠哉遊哉趕路的李福順,正琢磨著近來腹中無甚油水,本就嗜甜,近來卻隻顧趕路,更是時常要遭雲仲敲竹杠,做了三人之中唯一出錢又出力的狼狽財主,愁沒地找尋吃食。
這黃從郡富貴的地方倒不少,奈何鋪麵很有幾分凋敝,有能耐的庖廚或是搓糖球做糕點吃喝的師傅,怕是都被收入那些高門大戶其中,至於沿街去處,對於相當挑嘴的李福順而言,實在寡淡。南城就更無需去說,從飛來峰下山幾回,能如此處這般貧寒凋敝的,真不多見,又何況找尋些稀罕吃食。
也難怪曾經高居道首之位的李抱魚,有吳霜這般頑劣的後輩,更見過南公山近似雞飛狗跳坑蒙拐騙手段門風過後,對上自家這位很不的捧到心尖上的徒弟,愁得胡須都比往年白。
但須臾之間,李福順嘴饞的心思就蕩然無存,轉而眯起眼,停下腳步,回頭走向南北城交界處一座小橋跟前。
南城北城,一條小溝渠相隔,一座經雨打風吹,至冬時都不消的苔痕遍布橋間,靠北的一半被清掃得乾淨整潔,一塵不染,靠南的半截,則落滿枯枝灰塵,縱有雪花遮蓋,經人踩踏過後,積雪泛起濃重的土灰色。
小橋前後,各有兩頭石獅,前不久聽那駕車的許腐草說,這四頭石獅可是古物,是當年將此處定為黃從郡首府時,當代上齊聖人親至,見秀水縈繞青山環抱,一時大喜,遂命軍中猛將馱獅,置於小橋前後,親題的物阜民豐四字,物阜在北,而民豐在後,眼下北邊兩頭石獅額頭,物阜二字尚存,南邊石獅額頭上的民豐,卻已因無人清理,斑駁難辨。
李福順琢磨片刻,縱身而起,一屁股坐在頭頂民字的石獅腦袋上,稍有愁眉苦臉。
“我早該曉得,這南公山上頭的人,惹事從來不嫌大,這倒好,使喚起我來了。”
隨即又有點歡喜色,向天邊瞅了瞅,“勉強說句波瀾壯闊,拍著良心說,真有那麼點劍道神韻。”
鐘鼓饌玉不足,千金難買爺高興。
一道墨色隱於上齊灰白的深冬天幕中央,起初分明嬌俏得猶如未出閣一步的小娘,分明這道墨色相當徹底,但很快就變得像是枚孤星,明明滅滅,驟然起勢,像是能擊落千百重飛雪。
而這道墨色並沒長久懸止於天穹外,而是在須臾之間,繞著整座黃從郡,鬥轉星移似劃過一圈,劃過景府最高的樓,也略過南城最低矮的屋舍,過最高樓時,劍嘯轟然,過最低茅屋時,春風潤物。
雲仲從來極少顯露修為,更幾乎不曾有今日這般張揚舉動,畢竟這南宮山的仇家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好對付,唯獨今日,玄橋劍氣出手,乾脆未曾收回,而是在環繞黃從郡一周過後,懸於客棧上空,寒芒似水,劍光吞吐,驚起無數人。
而放任玄橋外出震懾諸雄的正主,隻是重新煮沸一爐茶,神色漠然,望著九霄雲外再度炸碎傾瀉的如瀑飛雪,經過小窗前。
坐候整座黃從郡來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