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泥丸宮,過流珠,再登太皇。
收起行氣周天最末的一輪之後,坐於車帳內總覺路途愈發顛簸的雲仲,於此刻緩緩回神,頓覺天遠地寬,算是在幾日以內的車馬勞頓中,難得平複思緒,同時由黃從郡裡儘顯單薄,卻又千絲萬縷勾連交錯的網,抽出那枚萬事源頭的纖細絲線。
對於向來不喜動用手段或是出言敲打的雲仲,三言兩語之間就能平息事端,固然是相當劃算的一筆買賣。修行道中人,大都以不爭二字示人,所謂山下權傾朝野,家財萬貫,曆來不見得有多少山上人奉為圭臬倒,倒不見得是人人皆如民間所誤傳的那般,尤喜做閒雲野鶴,結廬遠山,不屑於追逐名利二字,而是所求者更高。
武境以頂,叩問長生,任憑挑出那一樣來,似乎都比拘泥於山下,謀求那點蠅頭小利,微末小官來得更為要緊,訪道之心尚佳者,必然是將心血光陰皆是澆灌到境界修行之上,並不存幾分心思,要仿照市井官衙裡的做派手段,一來不屑,二來倘如修得愈高,待價而沽,自然有比區區小利豐厚得多的受益,因此在尋常百姓當中所流傳的仙人老爺無欲無求,不貪功不逐利,實在是謬傳極大。
畢竟連那等境界頗低,終生不能窺見三境門檻的修行人,亦能在這黃從郡裡乘抬輿馬車出行,俸祿頗豐,所謂什麼閒雲野鶴,終究是往臉上貼金不嫌多。
因另有所求,因此不願在塵世種種上空耗光陰,諸如狐假虎威,或是虛張聲勢的舉動,三兩句言語分量可輕可重,但最能省事。
同南公山吳大劍仙相熟的,誰不曉得這位最擅此道,坑蒙拐騙慫恿旁人跳火坑,或是什麼坐山觀虎鬥的種種算計,更離不得吳霜嘴皮子利索這等得天獨厚的本事。想當初吳霜貪杯過後,就曾相當得意同自家小徒弟吹噓過,就自個兒這口舌本事,哪怕是拿到山下小村裡,同素來有潑賴名聲的村婦吵將起來,那都是能以一敵三不落下風,更何況一錘定音的能耐,同樣是猶如高山大川。
那句攜山上師兄前來掀掀風浪,無疑是使景府那位大公子心都涼了半截。
任誰都能琢磨清楚,先是有雲仲遞玄橋繞行黃從郡一周的無忌舉動,後有李福順獨坐石獅半步不退,將黃從郡能趕過來的修行人逐個摁了一遍,就以這兩位的年紀與境,身後宗門勢力何其之大,連平素與宗門走得極近的景府公子,一時間都拿不準,可唯獨有一件事可以斷言,便是無論如何,這座雲仲口中的師門,都是極難招惹,哪怕景府能在一郡之地呼風喚雨,依舊有三分膽怯。
不怕賊偷,怕賊惦記,萬一當真為那許腐草以一架招至宗門不快,景府內缺的東西不多,子嗣倒不見得少,一位還不曾定下接過繼任家主的大公子,沒準分量還真不如與仙家宗門交好來得重要,何況這座宗門裡頭,有雲仲李福順這等年紀輕輕的天縱之才。
因此第二日拂曉時節,從景府當中有一架車帳駛入南城,駕車者連同隨行小廝甚至在這般寒冬臘月,隻穿一身單衣,為的便是當著雲仲麵,顯露誠心實意,更是不敢有半點中途加害之意,甚至有景府公子親筆書信,連同景府大印加蓋,不論是許腐草兒女與那位近鄰去往上齊何處,皆能安穩落戶,且無人膽敢欺壓招惹。
許腐草埋於城北,背山麵水,自有小廝逢年過節前去打理。
等到小姑娘收拾罷為數不多的細軟包裹,向雲仲三人叩頭謝恩,卻被步映清攔下,使手帕沾染了溫水,仔仔細細將小姑娘麵皮擦拭乾淨,隨後望著車帳漸行漸遠。
“你來說,這許腐草兒女,當真能順順利利遷往彆地,安居樂業?貧道怎麼越尋思越覺得那景府公子,不見得是這般爽快的人,世家高門裡頭,心眼乾淨的可是鳳毛麟角。”
不知從哪拽了根早已枯黃的蒲公草,李福順叼到嘴上,仍是駕車,隻不過越發得心應手,使單手懶散挽住韁繩,仍是嘴上不閒著,回頭朝步映清問道。
“可彆忘了你這師兄,從來也不是什麼厚道人。”分明是在替許腐草了卻心思,將一雙兒女送去彆地安生過後,步映清心境亦是歡喜,挑蛾眉眯了極好看的雙眸,不著痕跡朝雲仲瞥去,“單是這份敲打人,狐假虎威的做事章法,又怎能吃什麼虧,想來說話時倒是不情不願,覺得又占了師門的便宜,但厭惡之舉,並不是不好用。小道士要有朝一日將這本事學個三成,大抵前道首都能寬慰許多。”
“又不是什麼值得吹噓顯擺的好手段,學了才要挨罵,估計連我都跑不脫,要挨上一通好打,就彆攛掇他學這般本事了,原就不省心,再知曉些手腕,真不怕將老道首氣死。”
道童撅嘴,聽得相當不樂意,雲仲卻是樂得見其吃癟,由懷中摸出枚錦帕,四夫子劍出鞘,仔仔細細擦拭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