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是段險路,人稱斷頭岩。過去,有首山歌這樣唱道:
斷頭山岩連青天,
雞腸小道陡又險,
猿猴攀坡心頭慌,
麂子跳崖腿發軟。
如今,雞腸小道早就改成了馬車道,但依然很險陡。它的邊是刀削斧劈,直立如壁的石岩,另邊是怪石嶙峋的陡坡。
趕車人為了搶時間趕路程,手緊挽韁繩,手高舉鞭,驅使川馬用最快的速度拉著車往坡上衝去。當馬車下坡的時候,他又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掃視著前方的路麵。突然,他的眉毛猛地聳起來,渾身震,不由高叫聲:“不好!”
原來,離馬車、十米遠的地方,座小石橋的橋板石,很顯服地拱了起來。糟糕,橋基石塌了。再衝過去,馬上就會橋塌車翻。
正當趕車人想緊勒馬韁的時候,隻見橋肚下鑽出個高個兒壯實的漢子,站在橋邊,向馬車拚命地揮手高叫著:“危險!快停車!”
趕車人甩韁繩,雙手用勁將刹把往身側邊拚命拉,想來個緊急刹車。誰知用力太猛,飛轉的車軸“嘎嘎嘎······”發出了陣刺耳的尖叫,“喘”聲,刹車把斷了。要不是他眼快手疾地把抓住車廂板,差點兒被掀翻下馬車去。
川馬受了驚,拖著再也無法控製的馬車,瘋狂地向小石橋直撲過去。
趕車人急得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替站在橋邊那高個壯實的漢子驚心哪,再不躲開,馬車出意外,首先會把那漢子壓得粉身碎骨的。他直起嗓門,打蕾般地喝道:“閃開!快閃開!”
在這乾鈞發的時候,隻見那高個兒壯實漢子敏捷地從橋下抱起塊方方的橋基石,疾速墊到橋板下,並用自己的肩膀和雙手,死死頂住了那塊搖動的橋麵石。
車輪聲,馬蹄聲,風聲,彙聚成驚心動魄的轟鳴,在高個兒壯實漢子耳邊不遠的地方響了過來,響了過來······
高個兒壯實漢子在這預示著萬分危險的轟鳴聲中,屏氣咬牙,動也不動地支撐在小石橋邊,仿佛他已經不是個會被壓傷碾死的骨肉之身,而是塊壓不爛、碾不碎的橋基石。
小石橋突然顫抖起來,馬車風馳電掣般地壓上了橋麵。高個兒壯實漢子的雙腿頓時像繃緊的弓,額上暴起了青筋,臉漲得通紅。
他仿佛覺得,全身的血液,全部的力量,此刻都在這瞬間彙聚到肩膀上去了。
眨眼工夫,“轟隆隆”震響的馬車,夾著股風滾過了石橋。
緊懸著顆心的趕車人,忙拖長了聲音,厲聲吆喝道:“嗚······啊·······”
匹跑乏了的川馬,齊把屁股往後頓,馬車便穩穩當當地停住了。趕車人縱身跳下馬車,回頭就朝小石橋跑去。
當他看到從橋下躍上來的高個兒壯實漢子那對炯炯有神的眼睛時,不由楞,隨即又驚喜地咧開嘴,張開雙臂撲過去。
“喲,是你呀,尤林!怎麼樣?沒得傷著吧?”
被叫做尤林的高個兒壯實漢子,是老上海知識青年,最近剛被組織上秘密派來擔任石查旯大隊的黨支部書記。他也認出了趕車人正是石旮乳的民兵連長程雲亮,便高興地微笑著說:“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程雲亮緊拉著魯城的雙手,就像是久彆重逢似地上下打量著對方。
尤林,十歲,風華正茂。他長得高大結實,黝黑英俊的臉膛,濃濃的劍眉,筆挺的鼻梁,由於多年的鍛煉,皮膚也像老農樣,黑黝黝的。
此刻,尤林正例開嘴,露出口雪白嶄齊的牙齒,對程雲亮親切地微笑著。
程雲亮滿意地點點頭,覺得尤林去省裡開了十來天農業學大寨會議,顯得更壯實,更精神抖擻了。他親熱萬分地說:“嗨,菜子落進針眼裡,咋這麼巧呢?不是說,會議還要開幾天嗎?”
“這次的會,開得好紅火。代表們人人心頭把火,屁股坐不住啦,鼓足勁要回家大乾,會議就提前結束了。我呀,算準了時辰,特地等在這裡保你的駕哩。”尤林邊打趣,邊又關切地問道,“你這麼心急火燎的,趕車上哪去啊?”
這提,猛地觸動了程雲亮的心。他不由地往馬車那邊瞥了眼,臉色驟然陰沉下來。
尤林看出程雲亮的神情有些異樣,不覺詫異地扭過臉,望了望停在前頭的馬車。
車廂裡,坐著個十歲的媳婦。她,剪著頭齊耳短發,穿著件暗紅底子中式棉衣罩衫。圓鼓鼓的臉,大大的眼睛,眉毛修長而又濃黑,薄薄的嘴唇微微有點往上蹶起,看樣子是個能說會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