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娥淡淡一笑,“馥枝,你真真是沒了規矩,讓月如姑姑平白笑話了,這裡不比嘉福殿,由不得你胡說。”她邊說邊接過馥枝遞於她的書籍,看著竹簡上正書著《黃庭經》,她從未讀過此類道家藏書,輕輕打開看時,卻是教人養生之事,“沒想到皇上也喜歡這類書籍,這不是該張公公照料著便好了。”她想著儘快見到鄭太妃,便也不細看書籍,將竹簡卷了重新放回月慶手中托盤之上,也沒留意馥枝臉上的狐疑之色,由月如領著入內。
英娥見鄭太妃正擺弄著一局詰棋,她跪下請安道,“兒臣給太妃請安,太妃萬安。”
鄭太妃眼也未抬,尚自盯著那棋盤,不置可否,也沒說讓英娥起身。
英娥跪著也不便自行起身,就這樣兩下僵持了十來分鐘,馥枝心疼英娥欲要說話,被英娥眼神製止。隻聽英娥緩緩說道,“聽聞近日太妃身體不適,咳疾又重了幾分,便親手做了這川貝雪梨湯,送與太妃潤潤肺。不如讓兒臣伺候太妃用些,也當全了兒臣的孝心。”說完轉身拿過食盒,取出湯盞,緩緩起身將湯水奉上。
鄭太妃眼也未抬,放下手中的黑子,“皇後倒是留意哀家的身體,這哀家剛不舒服,皇後的湯水就送到了,隻是這個福分哀家怕是受不起。”說完又看著棋盤說道,“這局卻又解不得了,看著是送子,卻是暗藏誅心,心尖上的子都叫人吃了去,可不是厄勢之局。”
英娥看了看那棋局,黑白子亂如柴堆般,黑棋的治孤與白棋的殺棋形成厄勢,她也聽出鄭太妃的弦外之音,明說棋子的治亂之態,卻直說對綺菬之死的憤恨之情。“太妃,英娥卻是不懂棋之人,看著這局亂象也是無可出處,隻是不懂棋之人看的卻是旁路,黑子勢孤是前期的咄咄逼人造圍勢於白子,白子淩亂無章卻最後成擊殺之勢,也是帶著求生的勇氣置之死地而後生之舉。此局既然已成題,難按常規破解,何不打亂重來,另覓道路,也是破壞後再重建,便是分不了輸贏,卻也是一局和局。”
“和局?嗬嗬,落子無悔,你可知?”鄭太妃將手中黑子擲下,正好砸中反殺的白子,將其擊出局內,“棋一旦下了,就要分個輸贏,不然豈不無趣。如今你也不要與哀家裝這個孝順兒媳,哀家也無福消受你的湯水,若是被毒殺了,豈不和綺菬一樣?”
英娥見鄭太妃將話已挑明,便喚道馥枝起身,“如今若是太妃不想與兒臣繼續做戲,那兒臣今日便有話直說了,隻是單獨說清,還是當著眾人,便看太妃了。”
鄭太妃對月如使了個眼色,月如帶著眾人退下,馥枝也跟了出去,屋內剩下鄭太妃和英娥二人,看似二人氣定神閒的坐著,然則劍拔弩張之勢一觸即發。隻是二人就看著誰人先開口,便是誰能看清對方的底牌。僵持片刻,鄭太妃不耐煩道,“皇後不是說有話嗎?如今人都退了,卻不說,即是沒話,便回去吧。”
英娥眼角輕輕一挑,看著鄭太妃穩如泰山之態,心裡暗忖這個女人確實深藏不露,都已經被人識破卻還如此鎮靜,知道是故意讓自己先說,她不緊不慢地拿出一個荷包放在鄭太妃眼前的案幾上,“是有人托兒臣給您捎個物件,說是您的姐姐繡的,可惜如今人不在了,讓您留個念想吧。”
鄭太妃看著擺在麵前的荷包上繡著一雙燕子繞柳的圖案,心下一緊,她強作鎮靜,“皇後什麼時候喜歡搜集這樣的破敗玩意,還說哀家姐姐的物什,哀家竟都不知還有個姐姐,偏是皇後紅口白牙的編排不成?”
英娥料她不認,也不急,“那是兒臣年輕不懂事,容易受瞞騙了。不過念在和那茹綺菬主仆一場,她即是死了也不想她葬在那亂墳崗上,便起了善心發還茹家。雖說茹家遭難,但是後來胡太後體恤,寬宥以待,無乾的都發還本家,本應在洛陽落戶的。可是說來奇了,皇上登基不久茹家的人便集體搬出洛陽,連老家都不曾在。為了茹綺菬被家人領走,入土為安,兒臣又書信一封讓堂哥去尋找,功夫不負有心人,竟在鄴城尋到。讓兒臣想想,其中那個叫什麼,哦,對,叫茹廷,是茹皓的庶出三子,與綺菬最是熟悉。”說到這英娥頓了頓,撇眼看了下太妃臉色漸漸不好,心裡更加暢快,接著說道,“茹廷如今無功名在身,生計艱難,兒臣不忍綺菬的三哥落魄,打發了幾個銀子,又寫了個推薦文書與父親,好歹照顧好這茹家最後的血脈吧。怎知...他竟還托兒臣將這個荷包交於太妃,兒臣說他放肆,萬不可亂攀親戚。”
鄭太妃聽到這裡難抑製怒火,指著英娥鼻子罵道,“天底下有你這樣做人兒媳的嗎?進門之後夾槍帶棒,自說自話許久,哀家已然沒說你,如今隨便找個荷包便說哀家與茹家有親,你是想乾什麼!”
英娥見鄭太妃氣急敗壞之下竟然自己說了出來,再不想裝作一番謙恭之態,她站起身,直視著鄭太妃一字一句說道,“英娥從入內到現在沒有說一句太妃與茹家有親,隻說茹廷將太妃姐姐的物件帶來,太妃是從何得出這個結論。那麼便是茹廷說的沒錯了,茹綺菬的亡母便是太妃的姐姐任雙蝶,而太妃諱字雙燕,所以荷包上是雙燕穿柳,太妃想應該有個雙蝶穿花的吧。這也是為什麼太妃對綺菬如此看顧,竟然連皇上都不曉你們這層關係,英娥在想婚約之說,怕也隻是太妃知道吧。”
鄭太妃怒不可遏將案幾上的湯盞直接砸到英娥身上,湯水潑了英娥一身,“滾,哀家沒空聽你在這裡汙蔑哀家,哀家要告訴皇上,這就是他千挑萬選的皇後,竟然忤逆哀家,如此大逆不道,哀家要讓皇上廢了你。”
門外的月如聽見屋內動靜,慌忙推門進來查看,擋在鄭太妃前將她護住,質問英娥道,“皇後娘娘,您膽敢對太妃不敬,奴婢這就請皇上來做主。”
英娥淡淡一笑,“太妃息怒,英娥是先去見皇上,因為有太多的事情想聽聽皇上的看法,無奈皇上正在忙於朝政,這才來太妃這裡求證。如今,英娥算算明白了一切,卻更想好好跟皇上念叨一二,勞煩月如姑姑去請皇上。”
月如見英娥如此說反而不知所措,看著鄭太妃不想驚動皇上,忙轉口說道,“既然皇上繁忙,皇後娘娘還是先回自己宮裡,等明日報了皇上再讓皇上定奪。月慶,送皇後娘娘。”
英娥也不願在爭辯,她需要先問清元子攸,便轉身欲走,鄭太妃在她身後冷言道,“怪不得皇上不想與你生孩子,要學那《黃庭經》,你果然不配為皇家開枝散葉。”
英娥扶著馥枝的手忽然怔住,回身問道,“什麼《黃庭經》,您到底說什麼?”
鄭太妃卻不再說話,吩咐人將她們主仆二人推出了太華殿,重重的落下了門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