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朱兆的每句話都刺激著元子攸的神經,當他聽到自己的兒子已死,若重錘擊胸,幾近昏厥。稍恢複意識,他知道多說無益,他沒有談判的資格,一個階下囚,亡國之君,身邊忠臣已死,良將無蹤。他噙動著嘴唇,吐出幾個字,“能不能放過朕、我的侄子,他不過稚子,尚不通世故,若擔心可圈禁,留他一命吧。”
“你猜,本王會不會放過,留下你們元家的血脈,來日再謀江山?與你這樣的人一起說話都是晦氣,不過本王應該謝你,若不是你殺了叔叔,又何來今日的本王。昨日新皇詔令已達,封本王為天柱大將軍,本王婉拒,因為這個稱號太短命了,本王要比叔叔活的久,哈哈哈。”爾朱兆陰冷的說完,“慶威,明日押著他去晉陽,與他那弟弟一起上路吧。”
元子攸絕望卻仍想為自己的侄子爭取生存的權利,他掙著身子想擺脫繩索,大喊道,“稚子無辜,周歲未滿,我的命,你隨意取之,給他一條生路。”
看著元子攸的絕望,達到目的的爾朱兆滿意而去,眼前這個曾經的皇上,此刻對他而言連條狗都不如,他大笑著向塔下走去,那囂張的笑聲放肆而無忌。
元子攸歇斯底裡地哀求,“稚子無辜啊,你有仇怨,要殺要剮,我元子攸悉聽尊便,絕無二話,那也是你的侄兒啊,爾朱兆。”元子攸淒怨的聲音回旋在塔中,隻驚起那縮居簷角下的烏鴉之外,得不到半點回響。
寒雪紛飛中蕭瑟的江山,若細筆勾勒的輪廓,灰灰蒙蒙地淡淡寥寥,近處的幾枝枯枝透露著老樹昏鴉的淒涼。便在這漫天大雪中,一行軍隊押解元子攸前往晉陽,畢竟元子攸是一國之君,若在洛陽殺害定會激怒人怨,便是高歡也書信於爾朱兆讓他三思而行,莫要做出弑君之舉。高歡亦命妻弟婁昭前往洛陽欲阻攔押解元子攸,隻是婁昭路上卻耽擱了半天,趕到洛陽之時,元子攸已經被押解出京。
漫天飛雪中,吱吱作響的車輪深深地壓進雪裡,留下一道再也回不去的車轍。元子攸麻木地坐在車裡,寒冷已然不入身體,眼神木然地看著漸漸遠去的洛陽,那故樓依舊,卻已人非,如今畫地為牢再無言。邱關拖著被打折的腿扶著元子攸的囚車,忍著疼痛緊緊跟著,一路上他就這樣不停地求著爾朱兆的手下給元子攸一件披風、一杯熱茶、一碗熱羹,他跪地哀求,換來的是一頓又一頓的毒打。有個小將軍看不下去,總在後半夜偷偷給元子攸送來一碗熱粥,讓他聊以禦寒。
就這樣一路來到晉陽,直接被關進了一座小寺廟伏龍寺,寺院名字是在元子攸到達前換的匾額,以示羞辱。在寺院狹小的寢室內,元子攸拖著鐐銬,看著窗外的飛雪如塵,片片落下,漸漸堆積,映襯著破窗欞上的蛛網又重幾分。衾枕寒冷,衣薄如紙,一位帝王竟落魄至此,秀容的戰事漸漸成了他的催命符。野蠻彪悍的紇豆陵人讓爾朱兆低擋不住連吃敗仗,氣急敗壞之下,爾朱兆派慶威從前線返回晉陽,隻為讓他親自處死元子攸及元寬一家。
行刑前夜,看淡了那三千裡地山河漸遠,為臣下做虜的元子攸心情漸漸平和,漸不覺悲喜,佛前許願,來生再不入帝王家,以碳為筆,在牆上作下《臨終詩》:“權去生道促,憂來死路長。懷恨出國門,含悲入鬼鄉。隧門一時閉,幽庭豈複光。思鳥吟青鬆,哀風吹白楊。昔來聞死苦,何言身自當。”
行刑時,慶威拖著麵如枯槁的元寬出現在他的麵前時,元寬看見元子攸眼眶深陷,目光無神,那凍裂的嘴唇乾枯帶著血塊,他顫抖的聲音喚道,“皇上,微臣叩見皇上。”
元子攸看著當年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如今和自己一樣狼狽不堪,悲戚一笑,“寬兒,朕連累你了。”
元寬搖搖頭,大義凜然,“皇上,臣無能,今日能與皇上一道赴死,便是黃泉路上,臣也要為皇上做那前路掌燈的人。”
元子攸讚道,“好,不愧是我元家的子弟,便是死也是挺直了腰杆,有乃父之風。”
慶威見二人竟然半絲恐懼之意都無,心裡鬱悶,“嘰嘰歪歪說個不休,聽著就煩。”
話音落,慶威揮刀劈死元寬在元子攸麵前,那熱騰騰的鮮血濺了元子攸一臉,元子攸心中含悲,麵無表情,靜靜看著步步逼近的侍衛,一杆鐵弓勒住他的脖頸。隨著劊子手逐漸增加的力道,他感覺到自己的脖子越來越疼,熱乎乎粘稠的血開始滲出,呼吸開始困難,很快那鋒利的弓弦嵌入了他的喉管。他感到自己快死之時,慶威又命放緩速度,就這樣幾番折磨讓元子攸生不如死,欲死不能。強烈的痛楚讓元子攸緊閉雙唇,不吭一聲,隻是那目光一直死死鎖定在洛陽皇宮的方向。似又看見嘉福殿內的秋千架下,那笑靨如花,隻歎那浮華俱儘後,恩愛如水終化淚,這一生終究是負了。
看著元子攸的麵色如常,不露半分痛苦之色,竟讓劊子手心生憐意,趁著慶威不留神,手一用力斷了他的氣息。公元531年十二月甲子(二十三)日元子攸就這樣走完了自己短暫的一生,死時不過24歲而已。
同日,爾朱青苧與幼子亦被爾朱兆縊殺,北鄉公主坐在爾朱兆殿外咒罵一宿,被爾朱兆派人“請”回太原王府,圈禁起來,對外稱北鄉公主病中,需要靜養。
靜觀其變的爾朱世隆在司馬子如的建議下,將發生一切詳儘地描繪一番,以箭書射入嘉福殿內。英娥手裡緊緊攥著密信,呆呆凝視著窗縫中那一線天空,乾涸的眼眶僅剩的一滴淚水緩緩滑落。若回曾經,她寧願選擇閉目凝神在香霧之中,輕輕搖晃著經筒,指尖觸碰著梵音,菩提樹下明心見性。而今風蕭水寒,故人皆逝,和著那刻骨的相思,深埋入土。她緩緩走到殿外梧桐樹下,小心翼翼地挖出埋入土中的九皋笛,用絲帕仔細拭去笛身上的每寸灰土,嘴裡輕哼起那曲《鳳求凰》,殿內的馥枝趁著這個時間,悄悄藏起了被英娥捧了幾個夜晚的虎頭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