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恭還未入爾朱姝的長秋宮,便聽見殿內一片嘈雜之聲,殿內宮人各個噤若寒蟬,不敢攔著爾朱姝打砸東西。一見元恭入內,若見救世菩薩降臨,齊刷刷跪一地,喜燕眼尖,低聲對舉著一瓷瓶欲砸的爾朱姝道,“皇後娘娘,皇上來了。”
爾朱姝瞥了一眼站立在殿門外的元恭,不屑地“哼”了一聲,便由著喜燕接下了手裡的瓷瓶,無視元恭的存在,扶了扶發髻,轉身回到榻上躺下。
元恭見狀覺得自己的王者尊嚴被輕視,氣結於胸,轉身欲走。
程步雲見到慌忙阻攔道,“皇上,暫且忍耐一下吧,彆忘了來這的目的。”
元恭指著佯睡在榻上的爾朱姝,“太過分了,哪裡有這樣的皇後。”
“皇上,稍安勿躁。”程步雲對喜燕使了個眼色,高聲說道,“皇後娘娘,皇上來看您了。”
喜燕領會了程步雲的意思,替爾朱姝解釋道,“皇上莫要怪罪皇後娘娘,自知道大將軍退守晉陽,其他幾位王爺薨逝後,皇後娘娘夜不能寐,終日以淚洗麵,這也是皇後娘娘的孝道啊。”
元恭此時好歹掙回些顏麵,順勢說道,“喜燕你先下去將朕帶來的膳食給皇後備下,晚些時候朕陪皇後一起用膳,這裡無需伺候,都下去吧。”
程步雲心知元恭好麵子,萬一入內又被爾朱姝駁了體麵,當著眾人麵下不來台。他驅散了宮人,喚出喜燕一起去小廚房安排晚膳。
元恭見眾人散了,這才進入內殿,看榻上假寐的爾朱姝臉上帶著淚滴,掏出手巾輕輕為她拭去。爾朱姝卻不領情,伸手隔開,翻身背對元恭。
元恭壓著性子,柔聲道,“朕知你惱朕,隻是朕的處境,你心裡清楚,朕便是想為嶽父複仇,也是無兵無將啊。”
爾朱姝聽到此處,起身惱道,“臣妾自是知道皇上的處境,隻是倒想知道皇上如今沒了我們爾朱家的庇護,這稱朕的日子還有幾天?今日來臣妾的長秋宮噓寒問暖,柔聲輕語的,怕不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元恭麵部抽搐一下,斂住慍色道,“皇後此言差矣,你我夫妻同心,嶽父兵敗,朕的心和皇後一般哀痛,這些日子哪日不曾對你眷顧,送來的賞賜不是全給你拒之門外。朕想著你心煩,欲一個人靜靜,才沒親來。”
“既然皇上知臣妾心痛難安,想靜靜,那皇上今日何故又來打擾臣妾的清淨?”爾朱姝嗤之以鼻,正正身子,饒有興趣地看著元恭如何自圓其說。
“皇後非要這樣咄咄逼人不成,你想聽朕怎麼說?這天下一日不曾讓朕做的了主,這後宮朕都做不得主麼,朕一日是皇帝,你就一日是朕的皇後,是這大魏天下的皇後。朕心疼你,來看你,是夫妻之道。這麼說,皇後可還滿意?”元恭拂袖起身,坐到一旁的桌邊。
爾朱姝見他急了,露出滿意的微笑,“臣妾還得多謝皇上的垂愛,這都兵臨城下了,還記得與臣妾敘這夫妻情深。臣妾隻想問皇上一句,到底如何打算,是就放任我阿爹一人守著晉陽,而不想法救援?”
“你不是不知道朕這天下都是你家給的,如今精銳之師皆滅,朕何來統兵之將,禦敵之師?”元恭看著自己的結發妻子一臉幸災樂禍地等著他的結局,滿心失望,連來時的初衷都懶得再說,他起身道,“既然皇後不歡迎朕,用完晚膳,就早些安置吧,朕回宮了。”
“皇上就這般走了,那求臣妾的事不是還沒開口麼?臣妾的家族倒了,大廈傾覆之下安有完卵,你我不過都是等死之人。皇上想垂死掙紮,尋個救命稻草,還不如自己去尋嘉福殿那位娘娘。她是最不像我們爾朱家的人,心心念念都是你們元家的江山,皇上親去了,或許還能獲得助益,何必來臣妾這找不自在。臣妾不求與皇上舉案齊眉,真到了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地步,皇上若念我父親的情分,放臣妾回晉陽陪阿爹去,臣妾便感恩戴德了。”
爾朱姝字字句句不念半點夫妻情分,元恭寒心地回望這個做了一年夫妻的女人,她的美貌漸漸暗淡無光,她急於想和自己撇清關係,隻顧自己活命。元恭苦笑,不再以朕自居,若一對平常夫妻對話,“你今日的話,元恭記下了,感念你這最後的提醒。不管我元恭有沒有命活下去,都會讓你走,哪怕用我的命來換。也算是謝謝你們爾朱家提拔我做了這個皇上,爾朱姝,今日我才發現你真的太醜了。”
爾朱姝笑道,“我爾朱姝便是無鹽之容,也與你再無乾係,今日便是做了個了結,他日榮辱,互不相乾。還有,把你帶來的東西拿走,我自是無福消受,你給那宮裡這些年難見天日的人送去,她若感恩戴德了,你的結果不就圓滿了嗎?”
“好,好,好。你莫要忘了今日之言,若是江山未改,你也再難位居正宮。”元恭拂袖而起,走出殿外,“小雲子,擺駕嘉福殿。”
程步雲聽到便知帝後二人定是談崩了,忙不迭地迎上前來,出宮門那刻,聽見爾朱姝衝著元恭叫道,“還江山不改,即便江山不改,一朝臣子換一朝皇帝呢,江山即便姓元,皇帝是不是你元恭還不可知呢,彆忘了那鄴城還有位皇帝呢。我做你的這個正宮皇後,他日若能有個活路便是真真偷笑了,好好想想你的這個皇位怎麼來的,就知道還能坐多久。”
喜燕見爾朱姝口出逆言,驚道,“皇後娘娘慎言啊,這種話不能亂說啊,小心惹惱了皇上。”
“怕什麼,他若真惱了就禦駕親征去剿滅了高歡,我爾朱姝還敬他是一條漢子。窩窩囊囊隻能對一個女人撒性子,不怕讓天下人笑話。”爾朱姝說完重重關上殿門,“從今日起,任何人都不準放進宮來,誰來都給我打出去。”
元恭看著那扇宮門,覺得自己真的窩囊無比,爾朱姝說的沒錯,他手無縛雞之力,做不到禦駕親征,何談滅了高歡,如今還要去求一個女人相助。他灰心問程步雲,“朕是不是真的無能,你也這樣看待朕的吧,其實朕知道你是爾朱世隆的人,朕還是那麼信任你,也許朕是真的無人可用了吧。”說完元恭沮喪地向嘉福殿的方向走去,程步雲上前請他上輦,他擺擺手,看了一眼轎輦苦笑道,“果真是高處不勝寒,坐在那上麵都是彆人留下的腳印,朕今後想好好地走下麵的每一步。吩咐他們下去吧,你也一起散了吧,朕一個人去。”
若在平時程步雲自是樂得輕鬆,也懶得跟著伺候一個傀儡,隻是如今自己的性命也牽扯在裡麵,他心裡盤算著在高歡進宮前自己逃不出去,至少可以在英娥跟前留個忠君愛國的好印象,便是將來求著英娥保自己條性命,想她也會應允。畢竟英娥是個極恨賣主求榮的人,白整的下場他看的真真的,此時做個忠仆,也算是給自己多謀條出路。他打定主意,故作涕零狀地跪在元恭前道,“皇上,您不該這樣看奴才,奴才是受過爾朱家的脅迫不假,但是對您的心,那可是真真的。今日皇上的話,讓奴才好不傷心,皇上,您不是孤家寡人,若您還願意信任奴才,奴才願肝腦塗地以報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