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竊寶!
宮中,明政殿已連續幾日來徹夜通明,皇帝足足兩日未合眼,禦前重臣與內閣也頂著聖怒連續幾日未出宮了,細述幽州一案細節的奏疏封封接連著送進明政殿,一次次充當著引爆天子怒火的導火索。
“朕倒是不知道,一個小小的鹽運司衙門竟敢如此猖狂,上糾結江口轄運官、下構陷烏屯忠將何潤為他的勾當行方便。短短四五年時間往來湯都、爵奧島百餘回,獲利足足比國庫創收還多。”皇帝怒極反笑,瞪著布滿血絲的眼俯望著殿中屏息垂頭的眾人,反手將手中的奏疏摔在桌上。
爵奧島的位置屬於外海,自古便是無主之地,十幾年前被一夥海匪所占,將來往搶奪的珍寶帶在島上交易,也充當兩方交易的中介,以此作大,成了不小的勢力,久而久之,島上形成了異域行商往來停留易貨的黑市點,珠寶玉料,棉料皮貨、私鹽重器、木料、奴隸,隻要是你想要的都能在島上找得到。
要從大越走賣私貨到爵奧島,就務必要途徑廣壟江,江口轄運副使張質已經查明早在四年前就與曹湉有了私下聯係,幾年來收受賄賂近百萬兩,令人咋舌。
而湯都不過西北的一個偏遠小鎮,雖沒有爵奧島的規模,但西北臨近的小國皮貨珠寶石料資源豐富,物美價廉,交易來的皮貨石料都能在易手賣上番上五倍以上的利潤,所以曹湉才不惜誣陷攔路石何潤,且他當時必定也與關外有所勾結,才能偽造出證據,拿了何潤一個百口莫辯。
皇帝用指點著奏疏,冷冷笑著“這上麵有一個算一個,這些世家豪爵、大小官員,有多少隻是想要從中分得一杯羹,又有多少是想要攀結籌謀,真真是當朕快死了嗎!”
皇帝此言一出,底下重臣紛紛肩頭一顫,齊齊跪倒在地,紛紛勸君息怒。
皇帝雖未言明,但幽州接連不斷的奏疏來報,聰明人大概都猜出了曹湉幕後之人的身份,必定非同小可。
不是如今分封在各地的親王,便隻有在京的幾位封府賜爵的小王爺了。
畢竟招供的人說過,曾聽曹湉酒醉說漏了嘴,誇口殿下曾稱讚自己有膽識,有腦子。但具體是哪位殿下,卻未講明。
隻是如今雖已查實走私,且參與其中的人也多半被供了出來,但對於幕後之人的身份卻保密的極好,多數人都是圖利,與曹湉建立聯係的時間尚短,根本沒有資格與幕後之人接觸,而且最重要的一本賬簿卻偏偏不見了,據說上麵有曹湉分賬的流水,每一季給幕後之人的分供都有記載,隻要找到這本帳,再從錢莊順藤摸瓜下去,那幕後之人必定無處遁形。
也是這種未知讓皇帝愈發的偏執多疑,昨日還特意召見了太子,如驚弓之鳥一般太子不知說錯了什麼話,如今還跪在皇祠之中反省呢。
太子尚且如此,更彆提其他人了,如今朝中的人都紛紛各奔關係想要了解一點此案牽扯到的人,其中若是有自家的遠近親友,也好提前表明態度,在外有生意流通的家族也在整肅門戶,生怕自家會有一分錢參與其中。
而得知幽州曹湉敗露,參股其中的世家或是官員有的已暗中被新上任的北禁府副都尉張明德率兵圍抄,而有的雖尚未波及,卻也知道大難臨頭,趁著還有時間,趕緊想辦法,花大錢找人脈,妄想從中周旋一二。
幽州事發,本暫任北禁府副都尉一職的那煬因在烏屯一案中錯判冤殺了何潤一事傳上來時,那煬就正在禦前,據說皇帝當時便將奏疏摔在了他的腦袋上,讓人把他投下了天牢,打算壓後再審。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因為這事,皇帝終究是對那家起了疑,要打破那家獨占鼇頭的平衡了。
那淵因為早就因為失職被停了職,回京的那煬此時又因為沾上了幽州一案被關押,皇帝立馬提拔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張家小將坐上北禁府副都尉的位置,攜同左督察院一力經辦此案,這幾日的風向吹的朝中幾個打滾,看似平靜的表麵下早就浪潮翻湧。
而今日,也正是李珩逸被送出京前往皇陵守陵的日子。
一輛灰頂的簡陋馬車從西環門送了出來,馬車上隻跟著一個白麵無須,極其嚴肅的內侍趕車,他身著葛布衣服,袖子卷著,一聲不吭的將車趕出城。
車裡,換上了一身月色錦緞束袖長袍的李珩逸靠坐在車壁上,正垂著眼靜靜的聽著坐在他腳邊的徐嶴說話。
他今日特意穿上了最好的一件袍子,雖然是前年裁做的,但如今穿上卻還是大上一些,本該到腕子的袖角卻能攏住手心,剛好遮住他在手心裡捏住的一小塊木雕。
除此之外,他從宮裡帶出來的不過幾件衣物,還有“皇上關懷”特讓人給他裝上的被褥細軟,他雕刻的小像他一件都沒帶走。
“殿下,趕車的徐蕩是奴才的同鄉,他的生母死的早,後母對他不好,動輒對他打罵,還打聾了他一隻耳,所以進了宮也隻能在水局做一些臟活。”徐嶴坐在李珩逸的腳邊,抱著一個小包袱細細的說著話“奴才與他自小相識,教了他一些拳腳功夫,往日出入皇宮替咱們辦事的正是他,從未被人發現過。”
李珩逸垂著死水一般的眼,長長的羽睫覆蓋下一層密密的陰影,一張臉上平靜的毫無波瀾,他用指細細的摩挲著手中小木雕的人臉,沒有接話。
“這次離宮,奴才也就跟袁貴妃求了幾句,因為是奴才同鄉的緣故,所以袁貴妃並未起疑。”徐嶴看了看李珩逸,見他沒有反應,又自顧自的說起話來“曹適等人兩個月前就已經等在了皇陵,上個月他們來信說已經請到了怪醫九指,就等殿下過去了。”
李珩逸終於有了反應,他抬了抬眼睛,徐嶴見狀,有些欣喜,趕緊說“此人據說極其沉迷於疑難毒症,他斷的一那一指,就是因為他年輕時隨師傅雲遊,為了獲取毒蛇的毒液,瘋狂到讓蛇咬住了手指來抓蛇。”
李珩逸卻好似沒聽見的樣子,將腦袋靠在了車窗邊。
徐嶴瞧著因為他的動作,從他手心露出的木雕的一角,小心翼翼的開口道“殿下可是在等人?”
李珩逸摩挲木雕的手停了停,終是聽他開口說話了“王小魚上次離宮對我說過,能用這個換一個願望,即便是讓我重見光明。”
“徐嶴,你相信嗎?”
徐嶴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約定,他正猶豫著該如何回答,卻聽見李珩逸笑了笑又道“這些年,大小名醫我見過不少,卻還未有一個人敢如此誇口。”
“我真的想在見見她。”
徐嶴瞧見他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忽覺殿下已經好久沒有笑過了。
徐嶴低低的應了一聲是,便再也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