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是瑞相!”說罷,孫弼神光乍現,含喜而泣。
元象帝托起黃袍站了起來,在恩雲的攙扶之下走到龍椅階前,望著殿門
“鶴衝天,賀衝天!”
朝廷頓時一片寂靜,部分手執玉笏的文武百官刻意地點頭讚許。
元象帝這時了無退朝回宮的意思,單單看著兩隻白鶴飛在一旁的荷花缸上飲水,不時從裡麵銜出兩條魚來,他嘴角勾起了久違的笑意。
散漫不羈的通事舍人,矗立在百官之末,他鼓著嘴囊學著烏鴉的叫聲,繼而上前道“微臣這肚子中裝了一些話,就像一個個螞蚱一樣在裡麵跳著。”
“無禮!”
“陛下平時也喜歡聽老臣講一些陳年往事,那麼老臣就從這鶴說起吧。”
元象帝的麵目顯然溫和了許多,說“那聽你講吧,正好也當退朝了。”
薛讓微微一笑,又慢步徘徊了一下,老臣孫弼和總管恩雲二人不約而同地怒目瞪著他,恩雲方想在元象帝麵前告他一狀,卻被元象帝伸手攔住。
“皇家園林,好生氣派,不請文人題一篇賦恐怕是不行的。”薛讓抬腔大喝。
“記得六安帝在位時,我那會兒還是個不知名的後生,一日,先帝攜同我等書生於此林中喝酒賞玩、曲水流觴,此乃千古雅談。猛然間群鶴升飛,落葉迷離,仿佛列宿仙境,眾人正欲舉杯答天,突然間鶴群中落掉了一隻病鶴,其垂死之啼痛徹心扉,先帝與眾書生們紛紛認為這是不祥之兆,於是緘默不語。”
薛讓看了看元象帝,又繼續說來
“可微臣當時卻為取悅龍顏,乾起了文人不齒的溜須拍馬之事,那便是舉起酒杯直大喊道善哉善哉。先帝自會滿腹狐疑病鶴離群,墜而淒啼,何以言善?微臣就回道鶴本為鳥,鳥叫又為鳴,而今有一鶴離群此為剩也,以此看來此乃剩鳴,剩鳴聖明。先帝登時龍顏大悅,即刻封我為通事舍人。”
薛讓說話時,常常看著孫弼,孫弼也知道這個溜須拍馬所說的正是自己,然而他裝作一副不了解的模樣,慈眉善目地笑著。
元象帝忍俊不禁,憋著聲音道
“朕還不曾得知你還這般迎合皇帝,直言之人竟然有小人作為,朕實在是猜不透你。”
這時薛讓言歸正傳,冷峻地看著元象帝
“此後不久,先帝興兵北上,崩於異國。我連夜去問巫祝,巫祝便說病鶴力微,壯士不歸。乾戈若興,宜平定不宜征伐。”
元象帝啞口無言,睜大眼珠看向薛讓,他本想說“你找死!”,卻被怯意陡升的薛讓奪了話口
“殿外烏首雙鶴讓微臣不禁想起陳年往事,所以與陛下說這一通,陛下不必放在心上,隻是近來西南守官羽檄連連,皆是流寇燒殺擄掠之聞,臣以為宜當平定,若不剿滅恐怕民心渙散。”
元象帝看了看孫弼,孫弼默不作聲,於是道
“你覺得朕派誰合適?太尉之子沮渠染,寧遠將軍翁連愈,還是定遠將軍魏昌。”
“回陛下,恕老臣直言,沮渠染年少有為。”
“翁連愈與魏昌可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怎會不比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孫弼用笏指著薛讓,破口大罵。
元象帝頗為不耐煩的看了看他,無奈地說“孫相,恐怕你也須回府養養身子了。”
孫弼登時叩首謝罪,而他自知被狡猾的薛讓將了一軍,翁連愈與魏昌之所以有今天,都是自己一手提攜,薛讓的一句話讓他們錯失了掌兵的契機,他將憤怒潛藏於心,麵上顯示出一派忠厚之色。
“不過,孫相所言有理,沮渠染年輕氣盛,並不適合統軍。”薛讓恭敬地看了看孫弼,又轉向元象帝。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說派誰去?”
“微臣以為唯有值束發之年的太子趙無凝方可勝任,一來太子原調西南可撫慰西南百姓,俯察民生;二來……”
未待薛讓說完,被元象帝一口攔斷“好你個膽大包天的薛讓,恩雲,筆墨伺候。”
一旁的恩雲打了個哆嗦,又連忙打開硯台,執筆候聖。
“妄臣蕭讓,恃才自傲,朕列舉其罪有三其一,辱先帝昏庸;其二,倨傲自居,失禮於朝堂;其三,欲置太子於西北。”
“陛下,怎麼處置呢。”恩雲邊念著邊抄錄。
元象帝思慮片刻,便道
“朕貶罪臣薛讓為隨軍仆役,發配西南,侍奉太子趙無凝左右。”
這一句話卻讓孫弼大驚失色,他轉過身去看著薛讓,又抬頭望向元象帝,他雖不做聲,但他憤怒異常,他深知他被摁著頭聽了這二人的雙簧戲。
兩旁的侍衛出列,將薛讓的緋色羅袍解下,薛讓卻表現的潔身自好,將侍衛推至一旁,道“我自己動手,士大夫之節尚且自珍。”繼而他將玉佩玉劍解下交到侍衛手裡,又席地而坐解下了自己的白綾襪。
文官們素來痛惡薛讓,但這番做法卻讓他們費解,不知是喜是憂,他們竊竊私語“太子怎麼能離宮?”“太子年方十五,不應遠調。”
孫弼這時站了出來,顫巍巍地跪在元象帝麵前,解下衣襟露出自己的棉衣,用懇請的語氣說道
“陛下,望三思,太子乃國之儲君,不可遠調西南督戰,哪怕是讓老臣帶刀殺敵,也不應讓太子離宮。”
“先帝年方十七時上陣殺敵,已為嘉談,然而朕雖不勇,但在十三歲時也可代替先帝批閱朝廷奏章。今太子已是束發之年,與其在宮中蹉跎,倒不如為國立功,鞏固根基。這是朕的聖斷,你是要懷疑朕不成。”
孫弼俯首磕頭,嗚咽道“老臣愚鈍,老臣不敢。”
其餘百官頗為無奈,紛紛攙扶起孫弼就此退下。這時朝堂上就隻剩下了皇城司等。於是元象帝對皇城司的辜可義說道
“朕命你率三百眾星夜馳往塞關,令他們增設守將哨兵,監視甲子河畔,哪怕是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得留意,若有疏漏者,朕許先斬後奏之權。”
元象帝思量了一陣,又繼續補充
“封鎖關隘,鞏固防禦。除朕特許信使除外,其餘入關者不得入關,出關者不得出關。就此趕赴衛北吧,今日諸事已經讓朕疲乏了許多。”
此時在千裡之遙的塞關,士卒仍然是如往日一般的鎮守。
這天夜裡,穹月皎潔,甲子河上一具無首屍體漂至衛境,在月光的照耀下,它使草地發出了可怖且細碎的聲響,一陣嘶吼聲打破了寂靜的夜晚,漸漸的,在草坪上站立起一個有如人一般的身影。
它的新頭顱上遍布黑紅色的血。
它的憤怒如同饑餓已久的困獸。
它張開那雙如同白樺枝椏般的雙手向城門前跑去,欲咬斷脖頸來汲取溫熱的鮮血。
突然間,一抹寒光撕碎黑夜,穿過它的心臟,快如飛梭,它應聲而倒。
——那是一柄劍。
一位身著麻衣的男子將劍抽出,拉著屍體,緩緩走向黑夜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