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鳴洞前的山崖邊緣有個蓮花石座,裡麵坐著一個發須花白如雪的老叟,正是夏昀玥的師父——白染。白染閉目盤坐,一隻手裡拿著根釣竿,釣竿的線跟那前山的瀑布一樣長,從崖頂一直延伸到穀底,但穀底沒有水,他也不知在釣什麼。
夏昀玥走到白染的身後,不正經地敲了敲他的腦袋,輕聲叫了聲“師父”。
白染無反應,也不言語,但夏昀玥卻習以為常。他在蓮花石座旁盤腿坐好,支著腦袋看遠處晨光熹微,口中道“徒兒回來看望師父,您也不理我,是怪徒兒沒給您捎禮?”
白染“…………”
夏昀玥又打了個哈欠,說道“徒兒可是一宿沒睡,沒來得及給您捎靈域的土產,您看我的黑眼圈。”
他將臉轉向白染,扒拉著眼皮給他瞧,但白染沒動,眼睛也不睜,隻緩緩翕動嘴唇問道
“心魔如何了?”
“心魔啊……”夏昀玥瞟了白染一眼,又趕忙將視線移開,含糊道“也就那樣吧,反正這輩子我算是認命了。”
“境空韻可曾再練過?”
夏昀玥撒謊道“當然練了,但是沒用啊。”
這境空韻是壓製心魔的心法,夏昀玥在人間跟隨白染修行二百年,表麵是學鑄器,實際上是在修心。常年的境空韻修練可以說讓夏昀玥完全壓製住了心魔,隻是後來因一場變故,一切都功虧一簣。
辛辛苦苦的成果毀之一旦,夏昀玥難免心灰意冷,在那之後便萎靡不振,甚至在三百歲成年之際離開了人間雪峪。臨走前白染交代他,境空韻不可放棄,重頭來過也不是沒有希望再次戰勝心魔,無非是再苦熬二百年的光陰。但夏昀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怎麼都不願再修練境空韻了。
白染知道這小子在扯謊,但也懶得揭穿他,隻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說事。”
夏昀玥便正襟危坐道“師父,我有些事想問您,有關鑄器的。”
白染微微睜開了眼睛。
“我記得您曾告訴過我,武器損毀之後,靈體也會跟著消散,可是這絕對嗎?有沒有可能即使武器損毀,但靈體依然在損毀的武器中苟延殘喘?”
“不知。”
“哦那靈體會說人話嗎?而且還是可分得清男女音色的聲音,就像正常人一樣。”夏昀玥問完就覺得自己問的問題很愚蠢。
果然,白染無語。
“那武器的靈體與人之間除了血祭契約以外,可還有彆的契約種類?”
“不知。”
“那……禦四海潮汐,任七域真君,定八方朝賓,震九度魔心,一契生死,三重疾厄,五寸歡愉……您可曾聽過?”
白染這次稍稍停頓了一下,“不知。”
夏昀玥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他乾脆從腰間的乾坤錦囊中掏出了那塊鐵放在了白染的腿上。
“您看。”
白染低頭看了一眼,伸出一隻滿是褶皺細紋的手摸了摸那鐵,沒說話。
“我實話跟您說吧。”夏昀玥道“這塊鐵裡熔了一塊武器殘骸,殘骸是我幼年在魔域撿到的,我跟隨您修行的二百年都一直將其裝在乾坤錦囊裡隨身帶著,後來回靈域之後就丟到倉庫裡沒管過您應該也不曾發現我藏著這玩意兒吧?”
夏昀玥望著白染,最後半句話說得有些心虛。
白染語氣難辨道“乾坤錦囊隔絕靈場,我自然察覺不出你在哪裡撿到的?”
“在”夏昀玥踟躕著,最終還是坦白道“七孚穀。”
他看白染閉眼不說話,趁機趕忙繞過了“魔域”,繼續問道“我前陣子翻找倉庫時又發現了它,就想著將其熔了再鑄新器,卻不曾想這玩意兒裡麵還有個會說人話的靈體,非要阻礙我鑄器,還施法傷我………”
白染褐黃的眼眸微微閃爍了一下,他靜靜地聽著夏昀玥講話。
“後來這靈體還把我吸入虛境中,要跟我結契……方才那七句便是契約內容。”
夏昀玥說著敲了敲那鐵,“喂,你倒是吭聲氣啊!”
那鐵不說話。
夏昀玥瞪著那鐵“昨晚不是吧啦吧啦挺能扯的嘛,現在怎麼慫了?”
鐵“”
白染的指尖依舊輕觸著那冰涼的鐵麵,問夏昀玥道“你要跟它結契?”
“沒,我就是來問問您,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它所說的契約。”
白染將鐵又還給了夏昀玥,說道“我沒聽說過靈體會講人話,也沒聽說這樣的契約。”
“哈?”夏昀玥懷疑地看著白染,“師父彆想糊弄我,這天地六域論鑄器,沒人敢越過您老的頭頂上折桂了,您肯定知道些什麼,就算您真的不知道,難道就不好奇嗎?”
白染沉默了許久,開口喃喃地念道“禦四海潮汐,任七域真君,定八方朝賓,震九度魔心震九度魔息,莫非能鎮壓心魔你想問這一句?”
夏昀玥難掩激動地抓住了白染的胳膊,心道還是白染了解他心思,說道“師父,您也注意到這句了是不是!”
白染實在不喜歡被夏昀玥抓衣服,他也想不明白為何夏昀玥這麼喜歡抓人衣袖?難不成是改不掉貓爪子亂抓的毛病?
隻見他再次掰掉了他的手,從懷中掏出一枚銅板塞入夏昀玥的手心。
夏昀玥納悶,問“您給我這玩意兒做什麼?”
白染一本正經道“這契約我不了解,也無興趣,你既然想跟它結契,又拿不定主意,那不如拋擲銅板,卜一卦,自行斟酌。”
夏昀玥“………”
鐵塊“………”
夏昀玥拿著銅板敲擊著鐵麵,心煩意亂,說道“不是,這也太草率了吧,契約可不隻是那一句話,還有六句呢!您作為師父就不擔心徒兒的安危嗎?萬一跟這家夥結契之後我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當初是誰不顧勸阻執意選擇了修魔?為師那時也擔心你的安危,可有作用?”白染的語氣平靜,聽不出情緒,又不留情麵地反問道“夏昀玥,你覺得為師管得了你嗎?”
“我”夏昀玥啞口無言。
他現如今口口聲聲叫白染“師父”,其實心有慚愧,畢竟他離經叛道、一意孤行選擇了修魔,哪裡還有資格和臉麵做白染的徒弟。
白染手腕一抬便將那釣竿的線從穀底抖了上來,隻見線自己一圈圈繞在白染的手臂上,又化為光斑消失了。他從蓮花石座上起身,緩步朝孤鳴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