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笑笑揮筆一指“百草生玄華豐茂!”符光落在頭上,方飛的頭皮微微發癢,冒出紮手的頭發碴兒,不多一會兒,長到燒掉之前一樣長短。
禹笑笑又筆指燒傷的地方,飛快書寫符咒“祛炎毒生肌活膚!”傷口又涼又癢,迅速收斂結疤,不多時,痂殼脫落,露出白嫩的新肉。
“謝謝!”方飛感激涕零,“這是‘生發符’和‘燒傷清創符’嗎?”
“咦,”禹笑笑詫異地盯著他,“你也知道?”
“定式考試寫過。”
“是啊,”大個兒怨念難消,“你可是滿分呐!”方飛麵紅耳赤,白他一眼。
飛雲梯掉出下行通道,開始橫向飄逸,兩邊亮著柔和的燈光,透過落地窗戶,可以看見道者們忙忙碌碌。夜深了,他們還在加班,看見飛雲梯,許多人都流露出驚訝的神氣。
“他們那是什麼眼神?”方飛總算冷靜下來。
“我們快要遲到了,”大個兒在他耳邊怒吼,“都是因為你。”
“對不起,”方飛沮喪無比,“我也不想這樣。”
“方飛,”禹笑笑抿了抿嘴,“你真的打敗了一隻蛻?”方飛搖頭說“我沒打敗它,我隻是逃命。”
“換了是我,也隻能逃命。”禹笑笑似乎有些感慨。
“對付蛻一點兒也不難,”簡真大大咧咧,“用‘極烈符’燒掉它們,或是用‘死水符’化掉它們。”
“極烈符?死水符?”禹笑笑輕哼一聲,“你會寫嗎?”簡真囁嚅兩下,小聲說“暫時不會。”
“那不就得了!你也隻有逃命的份兒。”
“我討厭那種鬼東西。”大個兒把手一揮,氣恨恨說道。
“你必須麵對它們,”禹笑笑直視他說,“如果你學會了‘極烈符’,你的親朋好友變成一隻蛻,你能下手燒掉它嗎?”
“我……”大個兒臉色發青,“笑笑,你說什麼胡話?”
“這不是胡話,”禹笑笑冷冷說道,“如果戰爭再次爆發,所有人都會麵對這種問題。”
“我會!”方飛忽然開口,“我會燒掉它們。”
其他兩人詫異地望著他,簡真咕噥說道“說得好聽,如果是燕眉呢?”
“那也一樣,”方飛深吸一口氣,眼神微微恍惚,“它們已經不是人了。”
飛雲梯上寂靜如死,橫向飄了一會兒,鑽入下行通道。禹笑笑不時查看羅盤,臉上透出一股焦慮。
下行,橫移,再下行……反複八次,飛雲梯停在一個灰白色的石台前。
禹笑笑跳上石台,衝向一座宏偉的白門,可是門戶緊鎖,門首彎彎曲曲地寫著“北極宮”三個古篆。門前站了一個中年勤務,雙手揣在兜裡,死樣活氣地瞅了瞅羅盤,忽然伸手攔住三人,問道“乾嗎?”
“拜鬥,”禹笑笑微微喘氣,“我們是考生。”
“對不起,”看門人揚起下巴,“進場時間過了,你們明年再來。”
“什麼?”禹笑笑取出羅盤亮給對方,“子時還差三秒!”
“哦,”看門人歪頭打量,拖長聲氣說道,“子時過一秒,不,過兩秒。”
“什麼?”禹笑笑收回羅盤一瞧,勤務說話的工夫,已經過去了五秒。
“太過分了!”大個兒指著看門人暴跳如雷,“你故意的吧?”
“滾開,”看門人冷冷地撥開他的手指,“誰叫你們遲到?”
“他就是故意的,”禹笑笑急紅了眼,“他是一個虎探!”
“虎探?”方飛吃驚地打量看門人。
“看他的製服,”禹笑笑咬著牙抽出符筆,“普通勤務的上衣沒有銀色的虎斑,他是巫史的人。”
“那又怎麼樣?”看門人吹了聲口哨,“誰說虎探就不能看門?”
“讓開,”禹笑笑揚筆指定看門人,大個兒也抽出筆,遲疑說道“笑笑,這樣真的好嗎?”
“是呀!”看門人陰森森地掃視三人,“小小年紀就想進天獄嗎?”
禹笑笑筆尖發抖,心裡難受極了。她年紀尚小,還能卷土重來,可是簡真和方飛卻會因為這幾秒種永遠失去進入學宮的機會。
“我沒看錯吧?”身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北極宮變成鬥雞場了嗎?”
看門人愣了一下,肅然起敬“天道師!”。
方飛回頭望去,一個老人漫步走來,灰藍色的長袍光滑如水,胸口的白寶石紐扣像是拂曉的寒星,瘦長的麵孔不怒自威,亂蓬蓬的白發彙合濃密的胡須,瀑布似的向下流淌。
“怎麼回事?”老人注視守門人。
“報告天道師,”看門人大聲說道,“他們遲到了。”
“遲到?”老人輕輕搖頭,“時間還沒到。”
“早過了!”看門人肯定地說。
“是嗎?”老人漫不經意地說,“看你的羅盤!”
看門人掏出羅盤瞥了瞥,渾身一震,眼珠子幾乎掉了下來。大個兒湊過去一瞅,喜滋滋叫道“還差半分鐘。”回頭向女孩嗔怪,“笑笑,你的羅盤壞了!”
“怎麼會?”看門人發出一聲嚎叫,“剛才明明隻差五秒……”
“哦?”老人眨了眨眼,“這麼說,他們到的時候還差五秒?”
“我……”看門人說漏了嘴,懊悔得要命,忽見羅盤上的指針飛快地轉過子時,不由張口結舌,抬頭看向老人,“您、您……”
老人笑了笑,說道“為了澄清事實,我不介意小小地撒一個謊。”
“小天哇!”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悶悶地響起,“你可真不是個好東西!”聲音來自那個袋子,方飛忍不住盯著袋子,猜想裡麵藏了什麼。
“那麼……”老人直視看門人,“他們遲到了嗎?”
“沒、沒有!”看門人拭擦冷汗。
“他們可以進去嗎?”
“可以!”看門人怏怏轉身,白門轟然分開,露出一條門縫。
“行了,”老人衝三人揮了揮手,“去吧!”
禹笑笑崇敬地望著他,深深地行了個禮“謝謝天道師!”轉身走進大門,大個兒也握著雙手,扭捏著向老人鞠了個躬“我爸媽經常提到您……”
“簡懷魯和申田田嗎?”老人點了點頭,“代我向他們問好!”
簡真激動得滿臉通紅,轉身時狠狠撞上門扇,發出咚一聲悶響,可是他毫不在意,掛著一臉傻笑,蹦蹦跳跳地走進大門。
“你還等什麼?”老頭兒看向方飛。
方飛滿心疑惑,欠了欠身,走進宮門。轟隆,身後大門關閉,白光席卷而來,刹那之間就將他淹沒了。
灰衣老人看了看門首的古篆,歎一口氣,回頭說道“你好啊,元邁古!”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從他身後走上來,雪白的大衣上點綴明亮的金星,麵龐棱角凸出,寬額頭,尖下巴,目光銳利冷靜,就像一頭狩獵的白雕。
“陽明星官!”看門的虎探惶恐地行禮。
“你回避一下,”元邁古點頭示意,虎探知趣地走開了。
“你找我有事?”灰衣老人問道。
“我是九星之首,”元邁古字斟句酌地說,“維護鬥廷的秩序是我的責任。”
“當然,”灰衣老人回頭說道,“我又犯錯了嗎?”
“哪裡?我無權評價您的過失。”
“你為火宅的事來的吧?”灰衣老人似乎無所不知。
“白王認為……”元邁古咳嗽一聲,“巫史有些感情用事,可是公然對抗鬥廷是不允許的。”他幽幽地注視灰衣老人,“即便是八非學宮。”
“我隻是一個道師,”灰衣老人心平氣和地說,“現任的宮主是樂當時。”
“他的話沒人聽,”元邁古誠懇地說,“我希望您能勸阻那幾位。”
“責任呢?”灰衣老人眨了眨眼睛,流出慣有的狡黠,“誰對這件事負責?”
“責任一邊一半。”
“所以呢?”
“所以……”元邁古歎一口氣,“隻要沒有死傷,我們可以把這件事當做誤會。”
“好吧,”灰衣老人揚了揚手裡的袋子,“我先得把這家夥送進去。”
“誰是‘這家夥’?”袋子裡的聲音充滿氣惱,“沒大沒小,沒有禮貌!”
“可是上麵……”元邁古焦躁難耐,“萬一……”
“放心好了,”灰衣老人不緊不慢地走向宮門,“他們是道師,又不是瘋子。”
眼前白茫茫一片,方飛好一陣才適應過來,回頭望去,大門消失了,站立的地方像是一張白紙,沒有上下左右,也沒有南北東西。
遠處聚集了一群人,簡真和禹笑笑也在其中,個個光彩亮麗,身處一片純白,儼然彩筆新畫,簡直不像真人。
“哼!”巫嫋嫋從“畫像”裡跳了出來,“臭裸蟲,你還有臉來?”她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方飛,那樣子就像一隻茶壺,“待會兒你拜鬥,一顆星都不會亮。”
禹笑笑忍不住反駁“亮了一顆怎麼辦?”
“那一定是老天爺瞎了眼!”巫嫋嫋不屑地撇嘴。
“你少得意了,”簡真怒火上衝,“你哥哥……”方飛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大個兒發出嗚嗚悶叫。
“我哥哥又怎麼了?”巫嫋嫋狠狠毒毒地盯著方飛,“他不是被你害死了嗎?”
“不對,”禹笑笑接口說道,“你哥哥不是方飛殺的,他被魔徒吃掉了元神。”
人群騷動起來,考生個個震驚,就連天素也失去了一貫冷漠,抿嘴瞪眼,朝這邊看了過來。
“你、你……”巫嫋嫋使勁一跺腳,“小爬蟲你胡說八道,天試院怎麼會有魔徒?”
“千真萬確,”禹笑笑豁出去了,衝著眾人宣布,“我們看了‘天眼符’,你哥哥變成了一隻蛻,他在火宅裡追逐方飛。”
群情嘩然,有人目定口呆,有人失聲驚叫,更多的人卻是驚疑不信。
“你撒謊,”巫嫋嫋眼都紅了,刷地抽出符筆,“小爬蟲,我殺了你!”
“巫嫋嫋,”皇秦厲聲說道,“把筆放下。”
“她誣蔑我哥哥!”巫嫋嫋扁了扁嘴,眼淚流了下來。
“萬一是真的呢?”皇秦問。
“你居然相信她?”巫嫋嫋惱怒地看著白王太子,“相信這個爬蟲?”
“我相信證據,她如果誹謗,你可以告她,”皇秦盯著女孩目光冷峻,“把筆放下!”
巫嫋嫋畏縮地看他一眼,慢慢收起符筆,氣咻咻望著禹笑笑“小爬蟲,我跟你沒完!”
“隨時奉陪!”禹笑笑滿不在乎。
“喲喲喲,沒打起來?真沒勁兒!”一個聲音在天上轟鳴,“白虎皇秦,你這個多管閒事的臭小子!”
皇秦皺了皺眉,方飛抬頭望天,忍不住問“誰在說話!”
“你問我是誰?”尖嘯刺耳,白色裡躥出一道長長的青光,風馳電掣地飛到眾人頭頂,青光褪去,露出尺許長一支大毛筆,筆管斑駁,筆鬥泛黃,筆頭上的白毛稀稀拉拉,看上去就像一支破破爛爛的大掃帚。
巨筆輕巧地一勾,畫出一張圓乎乎的麵孔,兩隻眼睛你衝我撞,兩條眉毛像在跳舞,鼻子踩到了嘴巴,嘴巴又反咬了鼻子。
圓臉居高臨下地掃視眾人,眉開眼笑地唱起歌來——
“我是筆妖老糊塗,生來不知父和母。
老支收來袖裡藏,降妖畫畫兩不誤。
青山綠水抹一抹,日月星辰塗一塗。
三光仍在流水去,可憐老支化枯骨。
從此成為自由身,幾十萬年一倏忽。
八非宮裡度日月,天籟樹下打呼嚕。
神仙笑我太懶散,我笑神仙不知足。
古今隻是夢一場,天地不過畫一幅。
九顆星星天上懸,要跪要拜隨你便。
先從這個門兒進,再從那個門兒出——”
歌還沒唱完,方飛忽覺腳底一空,筆直掉了下去。他心驚肉跳,轉眼一瞧——所有的考生都在下降,皇秦、天素也不例外。
嘎的一聲,方飛身下一沉,一隻仙鶴無中生有,把他穩穩地托了起來。
仙鶴翩然向前,方飛滿心疑惑,摟住仙鶴的脖子四麵張望。他發現每一個考生都騎了一隻仙鶴,簡真得意洋洋,一手攬著仙鶴脖子,一手衝著他連連揮舞。
天地間發生了巨變,純白的天空湧現出一團團淡青色的雲煙,下方山巒峰嶺拔地而起,一座緊接一座,仿佛一條長龍在追趕仙鶴。方飛不及驚歎,大江大河也冒了出來,穿過崇山峻嶺,卷起滔天白浪,撞上剛剛崛起的山峰,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
“嗬嗬嗬……”狂放的笑聲像是一串炸雷,方飛抬頭望去,驚訝地發現那一支破舊毛筆占據了半個天空,筆尖湧出五顏六色,東一塗西一抹,筆尖經過的地方,山水萬物紛紛湧現,無邊的天地全都成了它的畫紙。
巨筆用力一甩,章魚似的吐出一大團烏墨,天色黑了下來。巨筆一股腦兒衝進夜空,刷刷刷一陣塗抹,億萬星辰接連出現,那一張圓臉合嘴閉眼,就地化為一輪滿月,明媚的月光灑落下來,考生與仙鶴都披上了一層縹緲的銀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