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神譚!
第九章、幾門功課
回到寢室,呂品睡得人事不省。大個兒對著通靈鏡苦哈哈地抄寫論文,一張胖臉生無可戀,見了小度者愛理不理。
方飛躺到床上,被子剛剛換過,軟軟滑滑,上麵還有花妖留下的餘香。
他點亮符燈,取出一本《定式大全》。自打進入紫微,他已經感覺到元胎和符法是這個世界最重要的兩個東西。元胎太過玄乎,方飛難以理解,但從天皓白的話裡聽出——擁有了隱書,等於擁有了開啟符法宮殿的鑰匙。
因為自由意誌,隱書不會聽命於人,可隻要寫出定式,就能得到反咒。方飛還不能隨心所欲地召喚隱書,如果知道更多定式,等到隱書出現,就能利用定式找出反咒,從而克敵製勝。
一本書還沒看完,藥效退去,閱讀速度一落千丈,所見的文字也變得艱深難懂,好比吃過了滿漢全席,忽又落回到清水饅頭的境地。方飛難受得要命,忍不住拋開烏鴉的告誡,又取了一片花瓣、一根乾草咀嚼吞下。
“你在吃什麼?”大個兒對於“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直覺,詢問的同時咽了一大泡口水。
“沒什麼,”方飛扯開話題,“你的論文怎麼樣?”
“輕輕鬆鬆,”簡真倒在床上大吹法螺,“如果不得滿分我把論文吃了。”提到“吃”字又吞一泡口水,“居然沒有宵夜。”他揉了揉肚子,“害我隻能癟著肚皮睡覺!”說完不到一分鐘,他就“癟著肚皮”發出了鼾聲。
方飛再一次進入亢奮狀態,腦子像是一個黑洞,源源不斷地把書上的“定式”吸收進去。這一次不像之前那麼神誌清晰,而是恍恍惚惚,像是陷入了一個無窮無儘的長夢,當他放下第三十本書,夔龍已經敲響了鼓聲。
窗外微微放亮,方飛的眼睛卻一刻也沒辦法離開書本。直到花妖送來早餐和課表,他才不情不願地把書丟開,看過的定式就像千軍萬馬一樣來回踐踏,腦子滾燙疼痛,仿佛脹大了幾倍。
“方飛!”簡真揉了揉眼睛,發出一聲驚叫,“你的臉怎麼了?”方飛摸了摸臉,莫名其妙地說“沒什麼啊!”
“像個豬頭!”呂品趴在床邊搭腔。
方飛走進盥洗室,看見鏡中的自己嚇了一跳。那張臉蒼白浮腫,仿佛被水泡過的死屍,兩隻紅通通的眼睛幾乎滴出血來。
他洗了個澡,身子輕快不少,腦子卻更加難受,數不清的定式火山似的向外噴發,灌滿他的頭腦,占據他的精神,讓他的感官陷入十足的混亂。早飯沒滋沒味,課表視若無睹,呂品和簡真吵吵鬨鬨,也沒有一個字兒鑽進他的耳朵。男孩茫然地望著一切,機械地點著腦袋,兩個室友出門,他也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
“蒼龍方飛!”一聲斷喝,衝散了“定式”大軍,方飛如夢方醒,發現自己坐在水殿,四周的湖怪來來去去,身邊的呂品還在打盹。大個兒一臉驚恐地望著他,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忽然又聽一聲喝叫“蒼龍方飛!”
方飛應聲望去,一個黑袍女子站在講壇上,滿臉怒容地向他看來。他恍惚想起,這個女道師名叫曲傲風,白虎人,負責教授“百草課”。她體格高大,不苟言笑,常年穿著一身肅殺的黑袍,頭上纏著繡花的黑巾,三角眼銳利冷靜,無論何時都咄咄逼人。
“你在乾嗎?”曲傲風厲聲喝問,“我叫了你三次!”
“對、對不起。”方飛試圖從紛亂的思緒中掙紮出來。
“你來說說,刺蛇藤的汁液有什麼功效?”曲傲風指著身邊一盆植物,五彩斑斕的枝乾像是一窩毒蛇,尖溜溜的葉子又像是蜥蜴背上的骨刺。
方飛渾身冒汗,望著那一株亂糟糟的怪物不知所措,他想要思考,可是看過的字眼兒一股腦兒蹦了出來,每一個字都像小刀一樣在腦子裡剜動。
“癲狂風……”一個定式衝破堤防,從他的嘴裡冒了出來。
“你在說什麼?”曲傲風沉著臉說,“刺蛇藤的汁液沒有致人瘋癲的功能!”
“癲狂風……”方飛的腦子亂到了極點,“癲狂風掃雷霆掣電橫空……”手中的符筆無意識揮動,一聲暴雷炸響,狂風裹著閃電衝出筆尖,呼啦啦掃過四麵的水牆,帶起一大片浪花水霧,淒厲的電光劈開幽沉的湖底,勾勒出湖怪們可怕的輪廓……
“方飛……”學生們的驚叫聲中夾雜著曲傲風狂怒的吼叫。方飛呆柯柯站在原地,望著眾人到處逃躥,腦子裡轟隆隆響個不停,突然兩眼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渾身乏力,方飛張開雙眼,強烈的陽光刺得他眼珠發酸。遠處有人說話,聲音鑽進耳朵,每一個字都像一隻蟲子,讓他的腦子又癢又痛。
“這是哪兒?”方飛扭頭望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長桌上麵,四周長滿了奇怪的植物——翅膀似的葉子拖著蛇蟲似的藤蔓扭來扭去;青筋暴突的枝乾上掛著血紅的果子,果皮收縮鼓脹,儼然一顆顆跳動的心臟;一棵樹木擁有人類的四肢,枝頭上開滿一朵朵人臉樣的花朵,俊俏醜陋各不相同,悲喜哭笑神態迥異……嗤啦,一個東西從枝葉裡躥了出來,像是一朵特大號的百合花,花瓣上布滿花豹的斑點,邊緣長了一圈金色的鋸齒,湊到方飛麵前,花瓣間流出芬芳的,仿佛猛獸的涎水向下流淌。
方飛心驚膽戰,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奮起一拳打中怪花。怪花飛出老遠,灑得漫天都是。他跳下桌子,冷不防怪花枝條一扭,掉頭向他衝來,怒張的花瓣中心凸顯出一隻金色的眼睛,圓溜溜、光閃閃,瞪著男孩骨碌碌亂轉。
方飛伸手一摸,腰間空空如也,符筆不知去向。怪花嗤地咬來,方飛閃身躲過,一把抓住花萼後麵的枝條,不想枝條活是一條怪蛇,使勁兒一甩,男孩登時摔倒,怪花向前一躥,大開大合地咬向他的鼻子。
方飛攥住枝條,扭頭左右躲閃,花蜜灑在嘴裡,氣味芬芳,滋味甜美,讓人難以想象這樣美味的汁液出自食人的惡花。情急間,他抓住一片花瓣,想要把它撕掉,不想又韌又滑,仿佛人嘴的皮肉,無法扯掉不說,手指反被卡在兩片花瓣之間,忽聽沙沙連聲,斜眼一瞅,更多的怪花打樹叢裡鑽了出來,一朵朵憤怒地張開花瓣,花心裡的眼珠看上去充滿怨毒。
“救命……”方飛叫聲出口,忽然飛來十幾道火光,分彆擊中怪花,登時青煙騰起,彌漫一股皮肉焦臭。怪花競相合攏,紛紛縮進樹叢。
方飛鬆開枝條,望著受創的怪花溜走,忽見曲傲風一手叉腰,厲聲叫道“碧無意,碧無意……”
人臉花後麵篤篤連聲,一個樹精走出來,轉動眼珠說道“曲道師,你叫我?”
“你乾嗎去了?”
“修剪枝葉!”樹精舉起右手,事實上那不是手,而是一根剪刀狀的樹枝。
“我讓你看著他,”曲傲風用筆指著方飛,“剛才豹齒花差點兒把他吃了。”
“哦!修剪枝葉是您早上說的,”碧無意梆梆梆地連拍後腦,“看我這呆木腦袋,總愛把幾件事兒攪在一塊兒。”
“這些木妖太危險了!”有人在曲傲風身後說話。
方飛但覺耳熟,轉眼發現樂當時和山爛石也在屋裡。兩人被一叢五彩斑斕、酷似鳳凰尾巴的植物擋住了頭臉。
“我是百草學者,”曲傲風不耐煩地說,“這都是我的研究對象。”
方飛打量四周,身處的地方是一個寬敞明亮的溫室,形狀像是鳥蛋,外殼透明,陽光無遮無攔地照射下來。室內的花草樹木無論動靜高矮,全都枝繁葉茂、欣欣向榮。
“方飛,”山爛石摸了摸肚皮,“你還在記得你在百草課上的乾的事兒嗎?”
“應該說乾的好事兒!”樂當時努眼撐睛地說。
方飛默不作聲,水殿裡的情形零零星星地浮現出來,他隻記得當時寫過一道符咒,可到底寫的什麼,如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山爛石見他發呆,皺眉問道“你故意的嗎?”
“不是,”方飛窘得麵紅耳赤,“我控製不住自己。”
“罪犯都是這麼說。”樂當時冷冷插嘴。
“罪犯?”方飛哆嗦一下,“我傷了人嗎?”
老宮主繃著臉一聲不吭,山爛石慢吞吞說道“人倒沒傷,不過水殿裡攪得一團糟!”
“你應該被開除。”樂當時的手指戳到男孩的腦門。
“開除不合規矩!記一次大過怎麼樣?”山爛石轉向曲傲風,“曲道師,你說呢?”
“我沒意見,”曲傲風始終板著臉,看不出她心中喜怒,“方飛,你為什麼控製不了自己?”
“我……”麵對女道師的眼神,方飛感覺無所遁形,“我吃了一種植物。”
“不,兩種,”曲傲風揚起下巴,“強心花、不忘草。”
其他兩個道師麵露驚訝,齊刷刷盯著男孩,山爛石厲聲喝問“真的嗎?”
方飛走投無路,默默點頭,樂當時兩眼放光,大聲宣布“那是違禁品!”
“東西呢?”曲傲風冷冷問道。
方飛躊躇著掏出盒子,曲傲風打開掃了一眼“你打哪兒弄來的?”方飛想到烏鴉和蛤蟆的叮囑,隻好咕噥說“我撿來的……”
“撒謊!”樂當時劈頭大喝。
“不管怎麼來的,”曲傲風搖晃一下盒子,“違禁品都得沒收。”
方飛無奈地望著盒子,心中懊悔得要命,如果他遵從蛤蟆和烏鴉的告誡,一定不會落到這樣淒慘的境況。
“你吃了多少?”曲傲風又問。
“兩根草,兩片花瓣……”方飛小聲回應。
“你應該慶幸,”曲傲風冷冷說道,“再多吃一些,你就會變成一個白癡,流著口水躺一輩子!”
方飛驚出一身冷汗,無數的疑惑湧上心頭蛤蟆和烏鴉把這種東西送給他是好心還是惡意?如果是惡意,到底是怪物的意思還是天皓白的支使?天皓白為什麼跟蛤蟆和烏鴉住在一起……他心裡亂糟糟的,盯著腳下神不守舍。
“違禁品不是應該銷毀嗎?”山爛石的聲音飄進耳朵。
“不行,”樂當時衝口而出,“你不知道這些值多少……”他意識到失言,忽又把嘴閉上。
“兩個樣本都很難得,”曲傲風木無表情,“銷毀之前我想研究一下,”她把盒子遞給碧無意,“放到人木那兒去。”
碧無意接過盒子,走近長滿人臉花的大樹,念誦兩句咒語,敲了敲樹乾,樹乾上吱地出現一個洞口,就像張大了的嘴巴。碧無意把盒子塞了進去,洞口徐徐閉合,隻留下一道長長的瘢痕。
“就這樣嗎?”樂當時瞅著人木,“萬一有人來偷怎麼辦?”
“他會後悔的,”曲傲風抽出星拂筆丟給方飛,“你可以走了。”
離開的時候,草木扭動枝條,讓出一條道來。方飛屏息凝神,走出溫室才鬆了口氣。
“方飛!”簡真衝了上來,後麵跟著禹笑笑和呂品。
“你沒事吧?”禹笑笑關切地問。
“有事,”方飛沮喪地說,“記了一次大過。”
“混蛋!”大個兒怒氣衝天,“你怎麼能在課堂上使出‘暴烈風雷符’?”
“我吃了強心花和不忘草!可惜過了量……”方飛話沒說完,簡真和呂品猛衝上來,搶著翻弄他的乾坤袋。
“乾嗎?”方飛好容易推開兩人。
“強心花、不忘草,”呂品舔著嘴唇,“我早就想嘗一嘗啦!”
“交出來,”簡真抓住方飛一頓搖晃,“好東西應該分享。”
“好什麼?吃了會發瘋!”
“那不是發瘋,”呂品一臉嚴肅地說,“那叫神讀!”
“神讀?”方飛困惑地撓頭。
“一種少數人才擁有的能力,”禹笑笑說道,“能用不可思議的速度閱讀、記憶和理解。”方飛想起天素看書的樣子,心頭一動“冰山女她……”
“天素能神讀,”禹笑笑頓了頓,“皇秦也會。”方飛心裡不是滋味“彆的學生呢?”
“暫時隻有他倆,”禹笑笑說,“所以對於普通人,不忘草和強心花很寶貴。”
“就是太難得了,”呂品遺憾地說,“它們會變化。”
“變化?怎麼說?”方飛問。
“它們會變成彆的花草,隻有某些妖怪可以找到,”禹笑笑盯著方飛上下打量,“你是怎麼得到的?”
“一隻三腳烏鴉給的。”方飛老實回答。
“日魂金烏!”其他三人衝口而出。
“你們說誰?”方飛一臉茫然。
“三腳烏鴉,”簡真酸溜溜地說,“還有一隻白色的蛤蟆吧?”
“你說蟲老虎?”
“那是月魄冰蟾,”呂品插嘴說,“日魂金烏、月魄冰蟾,都是妖怪中的妖怪。”
“奇怪,”大個兒瞅了方飛一眼,“日魂金烏為啥要送給你?”
“不知道,”方飛悻悻地說,“可是強心花和不忘草為什麼違禁?”呂品答道“如果服食過量,它們會讓人離魂!”
“離魂?元神離開軀殼?”
“對!”
“就像喝過蟲露酒?”
“蟲露酒隻是幻覺,”呂品頓了頓,“真正的離魂會讓人變成半死不活的白癡。”
“像蛻一樣。”簡真補充。
方飛呆了呆,抬頭望天,太陽正在頭頂“下午上什麼課?”
“變化課,”禹笑笑皺起眉頭,“可是奇怪,課表上沒寫誰是道師。”
趕到造化教室,學生們正在熱烈地討論道師是誰。方飛趁亂溜到角落,用一本《定式大全》遮住頭臉。
“我猜是狐青衣,”貝露的聲音清脆響亮,“變化課當然得狐狸來上。”
“得了吧!”貝雨反對,“肯定是山爛石,他也是變化術的大師。”
“他那麼厲害,乾嗎不把自己變瘦一點兒?”巫嫋嫋冷冷插嘴。
“那你說是誰?”貝露挑釁地盯著黑衣女孩。
“天皓白,”巫嫋嫋揚起下巴,“我討厭胖子和妖怪。”
“好哇!”貝露笑嘻嘻地說,“一百點金,我賭狐青衣。”
“太少了吧?”巫嫋嫋一臉不屑,“最少賭一萬!”
教室裡安靜下來,許多目光投向三人。貝家姐妹對望一眼,各自伸手擊掌一下“好,我們都押狐青衣。”
“輸了可是兩萬點金!”巫嫋嫋本想嚇退對方,沒想到兩個小丫頭膽敢應戰,心裡又驚又氣,威嚇道,“你們最好跟爸媽商量一下。”
“用不著,”貝露掏出通靈鏡劃拉兩下,“區區兩萬,馬上可以轉賬。”
“好吧!”巫嫋嫋咬牙瞪眼,“輸了彆哭。”
“哭了再給你兩萬。”貝雨笑眯眯的樣子把白虎女氣了個半死。
“兩萬太少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教室後麵飄來,“二十萬還差不多。”
眾人應聲回頭,發現教室的角落裡又多了一個巫嫋嫋,傲慢地挺身站起,旁若無人地走了過來。
“你是誰?”頭一個巫嫋嫋愕然注視後者。
“你是誰?”後者也皺眉打量前者。
“我才是巫嫋嫋,”白虎女氣得兩眼亂翻,“你這個不要臉的假貨!”
“我才是巫嫋嫋,”後來的“巫嫋嫋”滿麵通紅,“你這個不要臉的假貨!”
學生們屏住呼吸,仔細觀察兩人——無論衣著相貌、神態舉止,兩個“巫嫋嫋”都一模一樣。
“混賬!”巫嫋嫋尖聲叫罵。
“混賬!”“巫嫋嫋”尖聲叫罵。
“現出原形!”巫嫋嫋把一本書扔向對方
“現出原形!”“巫嫋嫋”接過書本扔了回來。
“你這隻應聲蟲!”巫嫋嫋一跳三尺。
“你這隻應聲蟲!”“巫嫋嫋”一跳三尺。
“我要殺了你!”巫嫋嫋拔出符筆。
“我要殺了你。”“巫嫋嫋”拔出符筆,人群中響起一陣騷動,兩人的符筆也是一款——大夥兒原本認為後來者是假貨,這時也有點兒糊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