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山海關戰役後,他為了保護皇後,同樣為了避免元景帝猜忌,選擇自廢修為,來到這裡當了打更人統領,經過多年苦修,確實已經回到當年的水平,不過因為有監正幫忙屏蔽天機,元景帝並不知情。
沒想到對麵坐的和尚一來就搞個下馬威,用那杆禪杖試出他的深淺。
“喝茶。”
魏淵的情緒控製相當到位,並未因此失態,提起小火爐上的水罐,往已經投入茶葉的碗裡注入熱水,分出一隻小杯推倒楚平生麵前。
“昨日禮部尚書李玉郎的下屬送來一封信,言說涉及平陽郡主失蹤案的恒慧和尚找到了。其實半個月前你去教坊司鬨事,他就注意到你了,一來不敢確定,二來知你修為高強,便沒有打草驚蛇,隻是叫人畫下你的肖像,拿到你曾經落腳的慧清寺問了主持,才確定拐走平陽郡主的和尚回來了,之後久等不見平陽郡主現身,被你擄走的花魁也沒打聽到有用的情報,知道不能再乾耗下去,又擔心刑部缺乏高手,一擊不中將你嚇跑,便將情報送來打更人,隻希望我們把案子破了以後分他一些功勞。”
楚平生端起麵前的茶杯,沒有著急喝,微笑說道:“我記得打更人條例中有為報案人保密的義務吧,這一照麵就把給你送寶貴線索的同僚賣了,合適嗎?”
“打更人有為報案人保密的義務,卻沒有為彆有用心者保密的義務。”
“何出此言?”
“王黨一向與我不合,許七安綁架張雲鷹陷害周立一案中,打更人從中出力不小,這時候李玉郎給我送來平陽郡主失蹤案的線索,如果你是我,會怎麼想?更何況……正是因為他的誤導,方才出現下麵的對抗,如果早知你有如此實力,去許宅請人的就不會是楊硯了。”
楚平生笑了,笑得很玩味。
瞧這一個個的。
許平峰一個二品術士,偽裝成巫神教三品靈慧師欺騙王黨和妖族,為了繼續隱瞞身份,肯定不會告訴王黨和妖族自己能勝二品術士的情況,不然邏輯對不上,試想一個三品靈慧師,怎麼可能在二品武夫手中逃走。
禮部尚書李玉郎明明知道浮香對他實力的判斷是佛門三品金剛起,今天打更人隻派了楊硯趕去許府偏院,說明什麼?很簡單,李玉郎虛報修為,又給他降了一級,目的很簡單,想讓打更人第一次出擊以失敗告終,將事態擴大,以確保打更人深陷此案,甭管是為了挽回顏麵,消除影響,還是為了搞清楚平陽郡主的去向,魏淵都得將案子深挖到底。
這一個個的,你糊弄我,我糊弄你,你算計我,我算計你。
楚平生喝了口茶:“這麼說來,你知道李玉郎是想利用打更人了?”
魏淵說道:“沒錯,但我不知道他要利用打更人做什麼,你應該能夠為我解答這個問題。”
在魏淵看來,平陽郡主為反抗元景帝賜婚,跟一個天域和尚跑了,之後便再無音信,因為手中掌握的信息太少,自然揣摩不到王黨的意圖。
楚平生說道:“官場紛爭,除去爭權奪利還有彆的矛盾嗎?”
“譽王已死,勳貴集團一敗塗地,我想不明白李玉郎還能用你和平陽郡主做什麼文章。”
“平陽已經死了。”
“你說什麼?!”
魏淵再無法保持淡然,表情僵在臉上,杯子裡的茶水濺出不少。
“如果平陽還活著,你幫我找一個回京城的理由。”
“……”
魏淵找不出來,沉吟片刻眯眼問道:“那你回來是做什麼的?”
楚平生放下杯子,似笑非笑:“你說呢?”
“幫她……複仇?”
魏淵完全沒有懷疑過和尚,因為在這一點上他同和尚算得上一路人。
彆看他是打更人統領,權傾朝野,但是為了守護皇後,屈辱可沒少受,單說當年以二品合道修為,選擇自廢武功避免元景帝猜忌,一般人哪裡做得到。
同理,給平陽指婚的是元景帝,逃婚是抗命欺君行為,乃十惡不赦的重罪,放在普通家庭是要抄家滅族的,恒慧敢冒著被大奉通緝與追殺的風險與平陽私奔,這樣的人會害平陽的性命嗎?
既然平陽死了,他敢冒著殺頭危險返回京城,便說明有件事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去做,那麼這件事隻可能與平陽的死有關。
楚平生又喝了口茶,沒有回答上麵的問題。
魏淵沉聲道:“平陽的死……牽連到王黨?不對……”
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如果事情是王黨做的,那把恒慧的情報告知打更人,不是給他遞刀子嗎?
魏淵的聲音低了下去:“齊黨?梁黨?燕黨?還是那些心有不甘的勳貴?”
很快,他的聲音又大起來:“你在影梅小閣鬨事,李玉郎在調查過程中發現你就是平陽失蹤案的關鍵人物,於是將線索轉交打更人,讓打更人做出頭鳥,為王黨所用,達到清楚異己的目的,還把自己擇的乾乾淨淨,好一招驅虎吞狼。這麼說來,李玉郎知道平陽的死是誰做得了?”
“沒錯。”
“是誰?”
楚平生又笑了笑,閉口不答,將空茶杯推到魏淵麵前。
後者沒有說什麼,端起蓋碗給他斟滿。
“你想知道是誰做的?隻需要什麼都不做便是,這點……不用我教你吧。”
魏淵定定地看了他兩息,確實,隻要打更人擺出一副不上鉤的態度,李玉郎見事不可為,又急於扳倒政敵,唯一的選擇就是激化恒慧和害死平陽的那群人之間的關係,令其火並,從而把事情鬨大。
“你想過沒有,如果李玉郎向打更人追問辦案進度,我若無法給他滿意答複,告到皇上那裡,龍顏動怒怎麼辦?”
“你很怕元景帝嗎?”楚平生笑眯眯地道:“也是,你喜歡的人是他的皇後。”
魏淵的嘴角抽了又抽,這話多少有點打他臉的意思。
“你好像對皇上怨氣很大?”
“怨氣?”
楚平生對這個詞嗤之以鼻:“魏淵,我不信你看不出平陽失蹤案真正的贏家是誰。”
魏淵低著頭說道:“文官……”
“是麼?”
楚平生冷冷一笑:“少在這裡給我打馬虎眼,自古以來,對皇帝威脅最大的從來都是藩王貴胄。而那些根基淺薄的文官們,上馬打仗外行,皇族血統沒有,威望不夠,而且文人相輕,各有算計,最多在朝堂上吵吵鬨鬨,能泛起多大浪花呢?做過兵部尚書的譽王想進內閣,當首輔?如果你是元景,會放心嗎?”
“平陽與臨安是無話不談的好姐妹,而臨安又是一個心思單純,嘴上沒有把門的女子,這邊平陽剛相中一位俊俏和尚,那邊皇帝就下詔指婚,這件事是不是湊巧了些?”
魏淵默然。
楚平生繼續說道:“以平陽的性子,肯定不會屈從,隻要鬨出一些亂子,無論是她與天域和尚的醜聞曝光,還是譽王為了捂住蓋子,把我殺了,隻要文官集團的人咬住這件事不放,元景便有充足的理由重罰譽王,讓其進入內閣的圖謀竹籃打水一場空,從而重創勳貴集團。”
魏淵繼續沉默。
“魏淵,我覺得你應該很理解我的心境,對麼……”
“……”
魏淵當然理解。
元景通過皇後來利用他,跟在平陽和恒慧身上作文章,以此來擺布朝堂勢力有異曲同工之妙。
隻不過,身為一個閹人的他,隻想看到皇後平安無恙,一切安好。
而恒慧要慘得多,畢竟一個武功低微,身份普通的天域和尚,在元景帝那裡屬於一腳踩死也無關痛癢的小人物。
楚平生說道:“若李玉郎真把這件事捅到元景麵前,你就告訴他,我一個死而複生的和尚,從某位大能那裡得知地宗有一門功法,叫做一氣化三清,如若我在京城出事,那位大能手中的秘密足以動搖大奉國本,你是有所忌憚,擔心事態惡化才假意不作為,實際上一直在監視我,以便搞清楚可以動搖大奉國本的那位大能的身份。”
“動搖國本?”魏淵眼中閃過一道厲色:“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覺得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覺得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楚平生神叨叨說完:“閒話說完,來做個交易吧。”
“什麼交易。”
“你幫我對付元景,我給你性福。”
“幸福?”
“是性福。”
楚平生更正道。
魏淵一臉錯愕。
“你以這種方式守護皇後,不就是因為自己是個閹人嗎?倘使有一天那塊肉長回來,你還會選擇做元景的忠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