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
許宅前廳,圓桌上放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兩盤清炒菜心,楚平生麵前一盤,許平誌麵前一盤,一碟豬頭肉,一碟熏魚,一碟大蔥炒雞蛋,小碗裡是李茹醃製的醬蘿卜,還有一盤由中間切開,整齊碼放的鹹鴨蛋,最大的海碗裡裝著加入火腿絲與蝦仁的豆腐湯。
李茹站起身,輕車熟路地端起楚平生麵前的碗,拿著湯匙舀了半碗豆腐湯給他,說是湯,淨是蝦仁與火腿絲,一塊完整的豆腐都沒看著。
“來,多喝點姐姐做的湯。”
楚平生點頭接過。
“好久沒喝湯,這幾天淨吃米飯了,我也來一碗。”
許平誌起身去舀,湯匙剛剛撈到一團好貨,李茹兩眼一瞪,唬得他一個激靈,默默地撿了幾塊豆腐到自己碗裡,許夫人的臉色這才好了些。
許玲音端起那個與她腦袋不相上下的白瓷碗:“娘,我也要。”
“鈴音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娘給你多盛點肉。”
當娘的接過碗,笑眯眯地給小女兒打撈剛才撈剩的蝦仁和火腿絲。
許玲月趁機夾了一塊靠近魚頭,刺最少,口感最好的熏魚段放到楚平生碗裡。
“大師,吃完飯你再教我練字好嗎?今日隔壁王嬸誇我寫字漂亮了。”
“沒問題。”
楚平生一口應下。
李茹趕緊把沒有盛滿的碗放到許玲音麵前,無視小豆丁抗議她的眼神,扭頭說道:“你一姑娘家寫字好看有什麼用,過個一年半載就嫁人了。弟弟,不是說好了待會兒跟我去河邊燒黃紙送神麼?你知道的,我最怕黑了,沒人保護夜路都不敢走的。”
“爹不是沒事嗎?怎麼不讓爹跟你一起去送神。”
“你爹跟人約好了,待會兒去臨江樓喝酒,是不是許平誌?”
“啊,是,是。”
許平誌抬頭答應一下,夾了一塊豬頭肉到許七安那邊的浮香碗裡:“浮香姑娘,多吃一點肉,瞧你都累瘦了,跟以前比……”
“咳!”
許七安輕咳一聲。
他這才意識到後麵的話說出來會有什麼下場,不過還好,李茹在跟大女兒搶和尚,沒心情搭理他。
“你們……你們……你們居然……”
這時門口傳來一道怨氣衝天的聲音,幾人扭頭一看,隻見近乎被人遺忘的許家二郎背著青布包袱站在門口,一臉悲憤看著堂下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李茹說道:“那是辭舊吧?”
許玲月說道:“有點像,他該不會是被書院開除了吧?”
隻有許七安起身問話:“辭舊,還沒吃飯吧?”
“啊……”
可憐的孩子哪裡還有心思吃飯,落魄而去,雙手向天愴聲大喊:“我才是許家的人……我才是……”
許七安眼見許平誌和李茹屁股都沒挪一下,指著門外道:“你們不去送送他嗎?”
李茹擺擺手:“他又不是不認識書院的路。”
“二叔?”
那沉浸在浮香一句“謝謝二叔,你也多吃點”的客套話裡的許百戶被他叫醒。
“二郎看我們都挺好,安心回雲麓書院讀書,多用功的孩子啊。我兒辭舊有首輔之姿!”
許七安:“……”
……
一個時辰後。
許七安坐在屋頂擺弄手裡玉石小鏡,再次進入那個有著八顆懸浮光球的地書空間。
【許七安:有人嗎?不是應該恢複聯係了嗎?】
按照金蓮的說法,玖號玉石小鏡落在紫蓮手中時,後者以地宗秘法乾擾了玉石小鏡間的聯係,天諦會成員才沒有現身與他對話,紫蓮一死,玉石小鏡間的乾擾也就沒了,他隻要想,便可以通過叁號玉石小鏡與天諦會成員取得聯絡。
當然,至於彆人是否回應,那就得看彆人的心情了。
數息後,陸號光球亮起。
【陸號:我從金蓮道長那裡聽說了事件大概,多謝你助道長除掉入魔紫蓮,拿回玖號小鏡。】
【許七安:舉手之勞罷了,六號,還得感謝你當初冒著暴露的危險向我示警,不然我可能已經中了紫蓮的奸計。】
【陸號:客氣了。】
肆號光球點亮。
【肆號:有一段時間沒關注這裡的動靜了,看來又多了一個新成員,熱鬨起來了。】
貳號也隨之亮起。
【貳號:你自然是沒空關注這裡的,畢竟每天忙著修道煉丹,伺候大奉的狗皇帝。】
【肆號:二號,當初說好的,不能在新人麵前泄露彼此身份。】
【貳號:切,當初六號進來的時候,你為什麼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
【肆號:我那是無心之失,非是本意,而你是故意的。】
【貳號:哎,老娘就是故意的,怎麼著,有本事來打我。三號,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四號就是大奉靈寶閣首席弟子,人宗聖子楚元稹。】
【肆號:三號,你記住,二號是天宗聖女,人稱飛燕女俠李妙真,記住了。】
“……”
許七安聽著對麵二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不僅搖頭歎息,直呼無聊。
便在這時,壹號光球點亮,是個男聲。
【壹號:你們有沒有完?見麵就掐,真是聒噪。】
【貳號李妙真:喲嗬,這不是一號嗎?我還以為你會一直躲在後麵窺屏呢?】
【壹號:三號,你在京城哪個衙門當差?】
許七安心想,我特麼有病才會告訴你自己的信息呢,紫蓮的當上一回就夠了。
【許七安:在我看,京城衙門裡的人不過是一群屍位素餐的家夥罷了。】
【壹號:那你是讀書人咯?】
【許七安:讀書人?唔……】
【肆號楚元稹:雖然金蓮道長同意你加入天諦會,但你也得贏得我們的信任才行,天諦會的事,包括我們每個人的信息,你都不能透漏給外界。】
【許七安:放心吧,我曉得。】
【貳號李妙真:一號,京城最近形勢如何?】
【許七安:這個我了解,京城最近確有大事發生,戶部侍郎周顯平父子因為貪汙稅銀案落馬,朝堂上的矛盾迅速激化,一場政治鬥爭山雨欲來。】
【壹號:他說得沒錯。】
【貳號李妙真:大家還有事嗎?沒事散了吧,明天我還有活兒要乾呢。】
【肆號楚元稹:三號,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許七安:咳,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便是那……能降妖,會伏魔,能送子賜福,最擅助人開光的天域聖僧,開光和尚是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噗!
玖號小鏡那邊的金蓮道人一口茶全噴了。
【壹號:……】
【貳號李妙真:道長,你沒事吧?】
【玖號金蓮:我沒事,就……就喝水嗆到了。】
【肆號楚元稹:三號……】
【……】
【陸號:三號?】
【貳號李妙真:彆叫了,他走了。】
許七安握著玉石小鏡,心裡美極了,這馬甲披的,妙啊。
如果有危險,天諦會的人想算計他,便請去找開光大師,如果沒有危險,他們找到開光和尚,便相當於找到他。
“大哥,看你笑得那麼陰險,是不是又乾壞事了?”
許玲月抱著晾乾疊好的僧衣由堂屋走出,看他在屋頂笑得前仰後合,便抬頭問道。
“好妹子,像大哥這麼敦厚老實的人,怎麼會乾壞事呢?”
“我信你個鬼,全家人屬你最壞。”
許玲月嘟起小嘴衝他扮個鬼臉,轉身去了偏院。
……
兩日後,夜晚時分,平遠伯府屋簷下的燈籠被風拂動,南牆羅漢鬆的影子不斷搖擺,張牙舞爪,宛如凶靈。
三進院靠東的書房內,生就絡腮胡的平遠伯張晉清與兩眼細長,一看就非良善之輩的兵部尚書張奉對案而坐,旁邊還有一位品秩較低的官員,額頭窄,下巴長,看著十分彆扭,正是擅長出謀劃策的戶部都給事中孫鳴鐘。
“兩位,那封信都看過了吧?想來已無需贅述,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該怎麼辦吧?”
“……”張奉低頭沉吟。
孫鳴鐘也不說話,但在心裡把麵前二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將人運出去就運出去吧,能達到打擊譽王的目的就好,可這兩個人的兒子做得那叫什麼事?把人逼死乾嘛,如今恒慧回京圖謀報複,打更人的魏淵都慫了,指望他出主意?他能出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