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想擁你入懷!
熱!
好熱!像是在地獄裡受潑油火焚般的熱。全本\小說\網
他熱得感覺自己全身都因被燃燒而褪去一層皮毛,暴露出猙獰血肉。尤其是左下肢的高熱劇痛,像團火球纏繞包圍,讓他忍不住聲吟掙紮。
“沒事的。”
細嫩的嗓音很輕地在耳邊響起。一個涼冰冰的東西覆蓋住了他的額頭,減緩他的不適。
“沒事的,沒事的。”聲音的主人緩慢地這樣說著,似溫柔地哄著嬰孩。“已經沒事了,少爺。”重複地說著,令人安穩。
他痛苦的扭動趨漸和緩,長長呼出一口氣。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那聲音的安撫。
淡淡地,對方低吟著叫不出名字的小曲。
那般輕柔悠揚,不一會兒,讓他脫離辛苦,昏睡過去。
**
不清楚流逝多少時候,再次有知覺,是因為一連串的細微搖晃和顛簸。
喀嚏喀嚏,滾輪馬蹄聲交錯,他感覺到自己在馬車裡。
似乎有幾個人在對話,沒有多久,那個細嫩的嗓音又出現。
“……喝點水吧,少爺。”語氣,總是十分柔軟的。
濕潤的布巾拭著他的唇辦,水珠順著嘴角滑落他乾渴的喉嚨,他不覺伸舌恬著,想要的更多。在對方栘開之際,本能地抬起酸疼的膀臂抓住對方。
“啊。”似是嚇了跳,但卻沒有怞開。
他並沒有太多的力氣,僅是搭著對方的手……掌心底下,是一片粗糙的膚觸。
“還有水的,您不用急。”話落,對方將濕巾拿起,再回來時,更加澤潤。
未知的環境讓他不安,他昏沉喘息,想要睜開眼睛,想要清醒,想要脫離這如夢似幻的黏稠泥沼,試了幾次,卻依舊徒勞無功。
粗糙的掌心覆蓋上他皺擠的眼瞼,撫乎他的煩躁。不曉得是不是他的錯覺,那不大的手掌,微微地顫抖著。
“不用急。好好休息。”
又細又柔的話聲,始終放得極低,就像是擔心會吵著他一般。
心底深處感覺到,這是一個他熟悉的人。
數不清有多少個晨日,他一張眼,就會聽到這個人的聲音。
**
“你醒了?”
進入管心佑視線之內的,是個高頭大馬的男子,做武人裝束,身後似乎還有一個人影。
他沒有真實官戚,以為自己還在夢境,勉強地眨著眼,昏迷良久複蘇醒的暈眩感揮之不去。飄栘的神智尚模糊不明,就聽那男子開口。
“啊,你睡了三、四天,一定什麼都不曉得吧?我很好心地告訴你好了。我姓謝,名字叫做謝邑,是天下第一武館的師傅。後麵這個呢——”壯碩的男子指著自己身後另外一名長相看來相當乾淨的男人,然後很快閃身阻絕他的身影,接道[這個人是我的二師兄,跟你沒有關係,所以你不必認識。”
那被稱為二師兄的男人瞪了謝邑寬大的背部一眼,後者根本沒發現。
謝邑繼續聲如洪鐘,滔滔不絕
“咱們呢,算是你半個救命恩人,因為你受傷的時候不是咱們發現的,而且咱們也隻是幫可愛徒弟的忙,所以是半個。本來是想把你送回去的,不過你好像得罪了不少人,台上底下都有人在找你,為免意外,剛好咱們要回揚州一趟,所以乾脆就帶你一起來了。事情就是這樣子,不用謝我了。”語畢還哈哈一笑。
內容沒聽清多少,管心佑隻覺他說話極吵極累贅,想要由床上起身,卻發現自己四肢軟弱無力,不聽使喚。
“你傷沒好,還是彆亂動。”二師兄探出臉來,好心提醒著。
謝邑有意無意地擠進二師兄和管心佑之間,很有痕跡的蓄意用龐大身軀遮住自個兒二師兄。
“對對,你傷沒好,還是躺著彆動吧!你姓管嘛,就是京城裡那個很富貴很富貴的管府公子?其實我壓根兒沒聽過啦,都是二師兄告訴我的,哈哈!難怪你雖然隻是跌到溪溝裡麵,居然會這麼半死不活。”要是他,破些皮,流個血,不過意思而已。謝邑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無意中表示出真心,字句卻顯得很貶視,繼續愉快地道“徒弟可是找了你一天一夜,又不眠不休地照顧你,很辛苦的,你好不容易才醒,不要又起來摔傷自己啊!那徒弟做的全都白費了……對了,說到徒弟就覺得有點餓,徒弟呢?跑哪去了?徒弟!對了,我告訴你啊,徒弟的廚藝實在好啊,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麼像樣的食物了……”
“你是在嫌我弄的夥食難吃了?”二師兄在他背後冷冷地插口。
謝邑一跳,是真的從原地跳起來。急忙轉過身解釋道
“不不,怎會呢?隻是我不敢麻煩二師兄你而已。若不是我上回打爛了人家飯館,結果東家說什麼也不讓我再進門,二師兄你也不必那麼辛勞啊。”他突然有些扭捏,粗厚的嘴唇不自覺稍微噘起,看來十分詭異。“咱們從小一起長到大,你有多笨手笨腳我又不是不明白的,我記得你小時不過想切個梨給我吃,最後切完卻隻剩核兒。再怎麼說,你一年也不過才來看我一次,我怕你走都來不及了,哪敢嫌你啊……”
二師兄麵無表情,瞪著地板半晌。隨即隱隱咬牙道
“你走開!”很無情地把大塊頭推開,他看也下看謝邑,直接對管心佑說“你昏了幾天,一定是想吃些東西了,我去喚結福進來。”不若謝邑的多話,他簡短地交代,隨即走出房門。
“啊!我也要去找徒弟!二師兄,我知曉你臉皮很薄很薄,但個性其實非常多愁善感,但你也不要每次都自己偷偷生怒不睬我,等等我啦。”謝邑哇啦哇啦地跟著追去。
人聲遠去,恢複一室寂靜。
一陣風從沒有關的門吹進,拂上管心佑的麵頰。他因為涼意而輕顫了顫,這才有真正清醒的感受。
望著白紗的床幔飄揚展動,他緩緩閉上疲累的雙目,拚湊著剛才那兩個男人的談話。
他被人救了,現下在揚州,幫徒弟的忙……誰是徒弟?
對了,他們……還提到結一順……
結福?
他猛地頓住,就感覺有人走近。
結福端著木盤子,輕巧地放於桌麵,裡頭隻有一碗久未進食者適合入口的清粥。用大骨熬的粥香味四溢,若非她已經煮好幾鍋飯菜放在小廳裡,師父怕又要來搶了吧。
她站定在床前,遲疑一會兒,才伸手將幔紗撥開。
“……咦?”她看著雙眼合閉的管心佑。自語低喃道“師父明明說少爺醒了啊……”
又昏睡過去了嗎?算了,沒醒也好。她反而鬆口氣,將紗帳束好在床柱旁邊,半彎下身。
將掌心遞貼於他的額上,她露出幾日以來難得的笑容。
“幸好退熱了。”大夫說燒三日以上就危險了,沒有變成那樣真好。
她欲收回手,卻突然教本來應該是在安眠的管心佑一把拉住。
“呃!”她踉膾半步,跌坐在床旁,撞到肘部。
輕輕怞口氣,她下意識地抬眼,就對上他那雙處境狼狽卻不減傲氣的眸瞳。
“是你……”他乾啞喘語,不可置信?剛才那一扯,已經是用了他所有的氣力。“為什麼……你……你為什麼……”完全沒有頭緒,不知從何問起。
他能夠認得出來,她說話的嗓音獨特,明明年歲不幼,卻如孩童般稚嫩。所以……在他昏迷之時,是她在說話?是她在旁邊?不是夢?
“……少爺,”她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心慌,但也很快平複。“您醒了就好。空腹許久,一定不好受,先吃些東西吧,好不好?”
忍住肘邊疼痛,她站直身,從一邊的屜層中拿出薄被,放於床頭墊好,道“我扶您。”
管心佑雖不願意,但卻著實沒有能力自己坐起。讓她攬著自己的肩膀,鬢邊幾繒發絲在他頸邊滑動,她不像閨秀或者千金,幾乎沒有什麼香氣,甚至額旁有著細汗和油煙味……
在他些許出神當下,結福已經讓他倚著軟被坐靠安好。
拿過熱碗,她放進羹匙稍微翻拌,像是在猶豫什麼,垂著臉片刻,她舀起一口的份量輕輕吹涼,然後神情猶似對他失禮般,舉臂將那口粥送到管心佑眼前。
“少爺,這粥沒有府裡廚子煮的好,材料也很平常……但是,希望您可以忍耐將就點。”她輕聲說道。
管心佑是如何挑剔食物的,她不會不清楚。
他惱極,異常不悅,有一瞬間的抗拒。不隻是由於那貧窮人的吃食,更是因為他竟需要結福親手來喂!但是他全身無力卻是事實,若他想要儘快恢複這種廢人的狀態,逞氣憤怒打翻這碗粥絕對不是個好主意。
深深呼息幾次,他瞪視著那泛有肉香的淡粥,張口吃下。
她似乎因而放鬆緊繃的肩膀,因為低著臉,所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很快地再舀一匙粥,房間裡除了兩人幾乎聽不見的呼吸,就隻剩下羹匙刮碗的細響。待瓷碗見底,結福隨即起身收拾,那舉動太過迅速,看來就彷佛一點也不想和他獨處。
那碗粥雖無法令他生龍活虎,但至少有了說話和思考的餘力。
“你什麼也沒解釋就想走嗎?”麵對她,他似乎不曾有過好口氣。
“……少爺想知道什麼?”她背對著他輕道。
他皺眉。“那個姓謝的,是你的師父?”
“是。”
“學什麼的?”
“學……學武的。”她小聲道。頭更低了,讓他見著黝黑的後頸。
學武?這個回答讓他甚是詫異。
隻要下人做好份內之事,他不屑也不想理會他們的私事。不過她一個姑娘……學武?
“真的是學武?”而不是其他?他冷淡斜瞥。
他懷疑的問句其實是一種明顯的不信任,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如果非關師徒的話,那麼隱藏的關係很可能無法見人。
結福瞅著木盤裡的空碗,模糊一笑。“真的是學武。”
“那……”是你救了我嗎?這句話卡在喉中,他巴不得忽略。
對於她救命的恩惠,在他心裡,比起感激道謝的表示,他更有種——居然是被她給援救之感。
自己性命未絕,他慶幸但讓個奴才對他施恩,他還要考慮接受,卻已經被迫接受。
更何況,她還對他有不該存在的感情……他不想和她有所牽扯。
“等回去以後,我會給你重金酬謝。”
他不是把她看得很市儈,就是擺明不想承擔其它多餘的東西。
她隻是沉默著,隨後端起木盤往房門走。“少爺,您休息吧,晚點,結福煎藥拿來給您暍。”
她沒有回頭,但是語調細細柔柔的。
管心佑睇著她的背影直至消失,意外地又想起在他神智不清的那段時間。
醒醒睡睡交錯之間,她總是在他耳邊輕喃安撫。
那麼溫柔,那麼悅耳,那麼樣地……令人安心……
他倏地蹙眉,趕走那些斷續的片段,體力不夠,索性躺將下來。
忽然,他看到裡頭的枕邊有翠綠的光閃。
他伸手拿起,是自己隨身的那枚玉佩。記得,自己跌落溪溝之時,身上沾滿爛泥,玉佩或許早在之前掉落他處。
那麼……
翠玉剔透玲瓏,他眯眼,將之收在懷中,沒有再想下去。
**
這裡也是一個武館。
聽謝邑說,他下揚州就是來自己的分館巡察。所以,晨曦和午後,總會聽見一群人練功吆暍,不過管心佑處在的房間偏遠,那喧鬨如蟲鳴,也不是那麼吵人。
一早醒來,早膳就已經用小幾擺於床邊。
他疑惑怎麼沒有濕巾淨臉,不過因為腹部饑餓,就先食用起來。
雖然他不喜這些粗劣的食材,但味道倒是還可以接受。
待他吃飽,靜坐一會兒,沒見半個人。身體似乎有些發癢,十指指尖塞滿黑色汙泥,抬袖一聞更是有著酸餿惡臭,他身上所穿衣服,雖然並非原本跌入溪溝那件,但他也好幾日沒有沐浴過了。
尊貴如他,當然喜歡清潔。
想弄些水來,擦擦臉也好。張口便想喚人,這裡不是管府,也非客棧。
……結福呢?
他索性要下床,左腳才碰地就疼痛難耐,他忍不住坐倒在一旁。
醒來第二天,他看到自己左腳踝包著層層布條,那隱約的熱痛也讓他明白自己腳上的確有傷。
應該是當時摔傷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痊愈,無法行動自如實在令他焦躁。
“少爺。”結福在門邊輕喚,手裡捧著水盆和乾淨的衣物走進來。
“你去哪裡了?”他不高興地問。以前他每次睡醒,她都一定隨侍在旁,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早就已經因為私心緣由將她撤換,畢竟她賣身入管府,而他,是她的主子。
看他有精神,雖然是在生惱,她還是淡淡地一笑。
“……結福拿熱水來了。”沒有太多解釋,她將他吃完的碗碟拿開,水盆放落小幾。“少爺的傷未愈,尚且無法洗浴,先忍耐一點,用熱水擦擦身吧。結福也準備好替換衣裳了。”她總是很能察覺他的需要。
管心佑拿起那幾件像是“抹布”的東西。
“沒有好一點的布料嗎?”不客氣地表達嫌棄,深感不悅。“你可以跟姓謝的講,我回去必定會付給他許多銀兩,拿些好吃好穿的來!”他出乎絕不吝嗇!
“……請少爺委屈。”她沒有多說什麼。
想他行動不便,她拉過一旁屏風遮掩,讓他不必走動也能擦身換衣。
簡陋的一切讓他微怒,但聞到自己身上散發的汙臭,他瞪著水盆布巾和床邊的乾淨衣物,好半晌才動作起來。
裡頭傳來水聲,結福放下心,在屏風外接著他脫下的臟衣,垂首望見自己雙手紅腫有著脫皮,她輕輕地搓柔兩下,旋即合掌握拳,忽視握住的微痛。
“結福,你有沒有探聽京城的消息?”像他失蹤、生死未卜這麼大的事情,府裡頭不會沒有反應。他抹臉,白淨的帕布竟是一大塊黑汙。
難道自己一直都是如此蓬頭垢麵的模樣?他厭惡地皺緊眉頭。
“……還沒有。”屏風那頭傳來她的應答。
“你是怎麼辦事的?我既然發生這樣的意外,當然是要先捎信息回府裡告知。”讓大家以為他死了怎麼可以?還有,帶他來揚州也是個差勁主意,不管怎麼說,還是府裡比較有辦法可想。“我等會兒就修書一封,你馬上讓人寄回京城。”
“結福知道了。”依舊簡潔。
“還有,文家那裡的情況彆忘了。”若是此次恩怨真與官府有關,那麼身處官場的文大人那方也得儘早處理。他可不想和文若瓊的婚事出了岔子。
結福瞅著自己的鞋尖,閉了閉眼,輕聲道
“……是。”
“可以了。”管心佑敲敲屏風,表示自己已經擦身結束。
結福移開遮蔽,見他坐在床沿,一頭如瀑黑發的披在肩處,衣帶散亂,下擺拖地。
她立即拿布上前,俐落地拭乾他的發。他的傷沒好,可彆又染病。
將長袍拉直整齊,腰處的長帶係好,一切都打理得當。才走到他背後,道
“少爺,結福替您梳頭。”
管心佑沒有意見,一如她當他丫鬟時的伺候。
結福從懷中拿出一把木梳,望著他黑墨光亮的青絲,怔了一怔。
緩慢地用梳齒分開他的發,握著木梳的手有著輕微的顫抖。她以為自己……不再有機會替他梳頭了……
不過,她也深知此次機緣可能不會擁有多久的……反覆耐心地梳直黑發,她幾乎用儘所有專注,巧手將之束起。
沒有花稍,隻是簡單的整理,便還他原本俊美容貌。
“少爺,您等我一下。”她將臟衣臟布放在盆裡一同拿走,再回來時,盆子裡換上新的溫水。“您的腳傷需要換藥了。”從旁邊取出一個小木箱,裡麵放著幾個瓷瓶和膏藥。
蹲在他跟前,她低頭解開他腿上的舊布條。額前發梢微亂,她沒注意地伸手勾在耳後,心思全部放在他的腿傷。
她不管做什麼都是很安靜的。管心佑睇著她半斂的眼睫,不覺開口問道
“你什麼時候開始學武的?”
“……數月之前而已。”她將舊的膏藥拿下,然後把布巾沾濕,細心地清洗著他的腳踝。
看不出有什麼傷口,隻是腫大得很厲害。他皺皺眉,不過認為大概隻要消腫就沒事了。
“為什麼想學?”他問得很自然。
她明白他不是真的重視答案,隻是興起的隨口說說罷了,他偶爾覺得無聊時便會如此。但她總是會認真地給他回覆。
“隻是強身。”雖然不算謊言,但其中又有幾分真實,則是隻有她自己明了。
“嗯……”他果然沒有再細談,轉而掩鼻瞪著那有特殊氣味的膏藥。“這東西真難聞!”就沒有再更好的藥物嗎?
她將他傷處洗淨,心知他肯定又嫌棄不喜歡了,怕他使起性子來就不肯敷藥,她很快地將膏藥貼黏腫處,擔心他疼痛,包紮布條的雙手更是放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