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發賊婆子!
「喂,我問你,你的名字是不是就是天上那個月?」
她進京找他的第二天,指著天空這樣問著。。qВ5。\\
「你說呢?」他坐在亭裡,輕輕地微笑。
「我不識字才問你的!」這家夥,又不是不曉得。「不過,如果你是十五圓月的話,那我就會寫。」簡單的字她會。
「是麼?」他望著她不自覺天真的臉龐,用著溫雅的嗓音緩道「我名為觀月,觀,乃看之意。觀月的意思,就是看明月。你以後,隻要在夜晚抬頭望望天,就可以瞧見我了。」他似真似假,帶些調笑。
「啊?」她回過頭,對著他俊美又朦朧的麗顏,居然忘了本來該說什麼。
那是第一次,她覺得一個人居然可以這麼符合自己的名字。
細細的月光透過窗欞灑落在地,刻劃出一條一條的深深黑影。
祖言真坐在陰暗的角落,低垂著頭,就像是尊石像般,動也不動。
有人的交談聲傳來,不是很清晰。跟著,腳步聲接近,一個官兵模樣的人手裡端著木盤,走到她的牢房前,拉著鎖門鐵鏈敲向欄杆。
「吃飯!」
她沒有立即反應,官兵不悅,更用力地敲打著,刺耳的噪音回繞在空蕩的監牢裡,令人頭皮發麻。
祖言真抬起臉,隻是木然。慢慢地爬向門邊的木盤,她拿起碗,也不管上麵放了筷子,直接抓起裡麵的飯菜就吃。
那官兵嫌惡地道
「你這紅毛鬼,該不會是喝人血的吧?」跟野獸一樣。
她猛然狠狠地瞪著他,淡色的眸子閃著怪異的忿怒,那官兵嚇了跳,想起傳言外族人的眼睛多有詛咒,霎時噤聲。
祖言真收回目光,並沒有加以吵鬨,飯菜弄得雙手油膩,她依舊是大口地吃著。
官兵嘖了一聲,正要走開,卻看見前方有來人,立刻跪下行禮道
「大人。」
來者是一名六七十歲左右的男子。隻見他揮了揮手,那官兵就退了下去。
隨行護衛搬了把椅子放好,嚴嵩拉起袍擺坐下,睥睨著用手吃食的祖言真。
「你倒有趣,一般人受了刺激,會不吃不喝好一陣子,可你這女山賊卻恰恰相反,像個餓死鬼投胎似的。」他道,眼底帶著輕視。
當這裡是什麼地方?飯館?
她置若罔聞,毫不理會,專心地吃。
「大人在跟你說話,聽到沒有!」一旁護衛用刀鞘掃掉她捧著的食物,怒斥道。
她停是停了,卻還是不發一語。僅用手撐著地,維持同樣姿勢。
嚴嵩笑道
「你很恨吧?居然被背叛了,他在外頭錦衣玉食,你就被關在這兒暗無天日,怎麼?是不是很想一刀殺了他啊?」
她似乎顫了下,嚴嵩見她有所回應,更是不懷好意。
「真是可惜,要怪就怪你識人不清,錯信小人。」風點火著。
她抵在地上的拳頭緊握著,仿佛要捏碎什麼。
嚴嵩在心裡冷笑。
「你是沒法活著出去了,就在這兒待一輩子吧。」他起身,臨走前不忘補充「你們赤焰寨還真是惡名昭彰哪,光是逮住你這個少主,就給他帶來不少功祿,我就代他,多謝你了。」
極儘諷刺地說完,他笑了幾聲。在經過看管官兵身旁時,命一旁護衛遞了錠黃金給他,並低聲囑咐
「十天後,找個機會假裝放走她。」
官兵一呆,不明就裡。這麼大費周章抓來,又要放?
嚴嵩隻用著極低的音量道「照做。」
「是。」隻得領命。
在步出牢門之前,他回首望了一眼。麵上表情煞是狠毒得意。
再也沒比「背叛」更讓人憤恨的了,雖然好像有人從中予以阻擾,使得他無法再加誣陷將邢觀月問斬,不過,一旦他被逐出京師,屆時,不論他逃到哪裡,都將被人擒殺!
一甩袖,他移步而去。
牢間,祖言真隻是垂著首。
她緊緊地握著拳頭,全身輕顫著。瞪視地上那抹月光,良久良久,她抓起地上的石塊,用儘力氣地朝窗外扔去。
丟不到那明月,也無法宣泄她心中漲滿的怨怒。
她昂首望著好一會兒,喃道
「可惡……真是可惡……」
可惡!
她的低語,被風吹散,隻能融進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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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大人,彆來無恙啊。」皇宮內院中,嚴嵩假意巧遇,帶笑問候著。
邢觀月行禮,輕「嗯」了一聲。
將他沉默的態勢解讀為陰鬱灰敗,嚴嵩好心地微笑道
「又來麵聖?」明知故問。
「是的。」他也僅是簡單地回了一句,眼神卻似好遠。
「皇上身體不適,邢大人又是無緣麵見龍顏了。」他已經被當成和盜賊勾結的賊臣了,現在才想求皇上,已經太遲了。嚴嵩在心裡冷道。
「邢某知曉。」淡淡地回答著,他仍是不看對方。
哼。嚴嵩微微抬起下巴,道
「你總是不把我放在眼裡……即便是到了如此地步,依舊這麼目中無人!」
「……嚴大人多心了。」說是這樣說,但他美麗的雙眸卻低垂著。
「哼!」他極不悅,眯趄眼道「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能替我做事,那麼我將幫你撤掉所有罪名。」
邢觀月輕輕地傾著細致的頸子,仿佛聽不懂他究竟在講什麼。
未久,才緩緩道
「我也可以給嚴大人一次機會,勸你不要再惹我。」他說得輕聲細語,卻讓人聽得出來非常認真。
被送上了個冷屁股,嚴嵩臉色鐵青。怒道
「那你就回府等著接聖旨吧!」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就讓他徹底地吃個夠!
甩開袍擺,越過邢觀月走離。
廊上,隻留著邢觀月一人。他佇立片刻,才低聲道「出來吧,人都走遠了,你還想偷聽什麼?」
根本沒人注意到的梁柱後,忽然有一身影現出。那是名麵貌極俊逸的男子,氣質玩世不恭,但動作舉止上,卻隱隱有著一種雍容爾雅的氣度。
男子揮了揮身上的華服,笑道
「你看到那老頭臉上得意的樣子沒?他真以為薑是老的辣,把你完全給扳倒了。」真可惜,老薑是頗嗆人,但不會比辣椒更辣。「他都沒注意到你其實看來很開心麼?」
邢觀月抬眸,隻問道「我的罪刑是什麼?」
「我想想。」男子撫著下巴,一拍掌,道「和盜賊串通,抄家流放,永世不得返京。」唉呀呀,好可憐。
「不得返京……麼?」邢觀月輕聲念著,唇角慢慢地牽出一抹笑。
「看看,我就知道剛好中你下懷。」男於歎了口氣,搖搖頭。「彆人嘛,想儘辦法要享受榮華富貴,偏你這人脾氣怪,不愛當宮,連京城也不願意待。」算了,當官當久了,人格可是會扭曲的。
邢觀月沒理他,續問「俺答已經率軍南下了?」
「是啊,就快到古北口了。」等於攻到家門前了,大概不出五日,消息就會傳開了吧。男子抱胸,忍不住道「你這麼料事如神,以後可以去做半仙。」不過是個文官,居然連軍情也能了若指掌,他怎麼會跟這麼恐怖的人做朋友?
不不,他們或許不能算是朋友。
「北方軍糧不足,韃靼潰我方軍勢南下,是遲早的事。」邢觀月淡道,而後語帶警告「你想要繼續在這爛泥裡打滾隨你,但如果你敢壞我的事……」
「不敢,不敢。」男子無奈地擺手,原本嘻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銳利。「咱們還得合作好長一段日子呢。」
他絕對不會與他為敵的,這樣的過人才智,日後要是有了需要,能讓他如虎添翼。
男子又道「不過我說,怎麼也沒想到,你居然會栽在一個女山賊手裡。」這可真是始料未及的。
邢觀月一笑,帶著些許無奈「隻可惜……她可能很生氣吧。」
「是啊。」男子打了個嗬欠。「你沒想好怎麼解釋?」那姓嚴的老奸賊這招的確高,離間了邢觀月與山寨,重重地給了一狠棍,這樣不僅切斷對手的退路,更增加了對方得應付的敵人。
「不。」他徐緩道「我不解釋。」如果信任產生嫌隙,那麼怎麼解釋都還是會有疙瘩存在。
「你不解釋?」男子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那她可就會殺上門嘍!」是玩真的喔,不是在說笑。
邢觀月半抬迷人長睫,用著溫溫的嗓子,低聲道
「給自己喜歡的姑娘追殺,也是挺不錯的。」
那是隻有你才這樣覺得吧?男子眨眨眼,一臉詭異。
「反正我也管不了你。」而且跟他無關。
邢觀月沒有接下去談,見不遠處有一青年走過,他道「那是?」
男子順著一瞧,聳了聳肩「那是前幾年的進士,聽說資質不錯,也是少年英才,十五為諸生,最近表現甚佳,以後可能也會入閣吧。」好像姓張……叫居什麼的吧。
「是麼?」邢觀月斂眸。「希望他……能彆被這皇宮給吞噬了。」
「你是在說你自己吧?」男子見他轉過了身,撇撇嘴道「你要去哪兒?」準備跑路麼?
他回首,絕美的臉上有著詭譎的笑。
「我得回府等聖旨。告辭了,英爺。」也沒等人回應,就先走一步。
被喚英爺的男子挑眉,有些不滿。
「喂,我是寬宏大量,所以不跟你計較,否則你這麼無禮,太過分了。」隻能對著他的背影碎念。
邢觀月什麼也沒聽到,他隻知道,他要離開這皇宮,這爛泥。
然後,永世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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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府。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啊!」
老總管很神奇地在長廊上奔跑,嘴裡連連念經。
「什麼糟了?」喜寶從外頭走進,才回府呢,就看總管跑得像在飛,還以為自己眼花。
「喜寶!」彷佛遇見救星,老總管上前,激動地抓著他的肩膀。「喜寶,你去了哪裡?我找你好久!」
啊啊?喜寶滿臉困惑。
「,總管,你彆老揪著我。」很難過耶!扭著身子掙脫,他道「我出去看看大街上有什麼動靜啊,韃靼都攻到咱們城外了,外頭現在人心惶惶,亂得很,總管,你可彆沒頭沒腦地上街買菜啊。」到時倒楣給人劫了搶了,就彆怪他沒記得提醒。
「什麼?」內憂外患了啊!老總管癡呆了一下。
「總管?」喜寶揮手招著魂,還拉回話題「您剛是說什麼糟?」會比外麵更糟麼?
「啊!對對!」老總管又激動地抓著他,念道「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啊!喜寶!」還附帶猛烈搖晃。
「不要搖……不要搖了啦!」喜寶被弄得七葷八素,險些一腳踹出去了。「我就是在問什麼糟了啊!」大叫一聲。
「喜寶!剛剛來了道聖旨,說主子與盜賊勾結串通,要將主子去官流放,明日就要來抄家了!」
「啥?」喜寶張大了眼睛。難怪剛才看到門口站了官兵,他還以為是英爺又溜了來,原來是來監視他們的!「主子居然……居然真的這麼做了!可惡!」他甩掉老總管的手,拔腿就跑。
「咦?你要去哪兒啊?」老總管訝道「喜寶!」方向弄錯了吧?如果是想要逃的話,那裡沒有門啊!
「你還不快點!」笨總管!喜寶快速地叫道「再不回房收拾包袱,主子就要丟下咱們了!」他一定不會讓主子一個人走掉的,一定不會!
「咦?」老總管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總之就是——」喜寶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放聲大喊「快回房收拾東西啦!」
老總管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好半晌才能呆呆地應聲
「喔……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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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總聽得外麵聲響絮亂,似乎隱隱有什麼事情發生。就連送飯給她的獄卒也時常心不在焉,心浮氣躁。
她好像還聽到他們講些什麼,誰要攻來了、是不是現在要逃之類的對話。
望向小小的窗口,天色已近黃昏。她輕輕眯眼,凝睇著那橘紅色的陽光,撒落在遙遠天際。